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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轩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集卷阁。

壹

寒冬，鹅毛般的大雪从夜空中飘落，遮住了若隐若现的夜月，然而街道上人群熙攘，细语声充斥着由石板路铺成的街道。

随着一阵又一阵枷锁的噪音，两行士兵手举火把，分开了黑压压的人群。一位身穿囚服的老人从中举步维艰的挪着小碎步，单层的白色囚服在大雪中早已冻得僵硬，然而老人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若无其事的随着士兵向前。

  火光映射在他的脸庞，银色的长发随着雪花共舞，脸上刚毅的轮廓显得分外英俊，即使年过古稀，也未能遮盖住他眼眸中闪耀的暗淡星火。 

人群低语着，小孩子想要往前凑热闹，被大人拽了回去，抱在胸前，有的人双手合十为他祈祷，有的人用袖口擦着眼角的水。

  “刘将军！刘将军是被冤枉的啊！刘将军……”刘将军部下百夫长话音未落，为首的士兵就拔起长剑斩断了他的喉咙。

人群中发出的阵惊呼瞬间消散在了大雪中。而白发苍苍的刘将军，眼角的泪水滴在百夫长的尸体上，随后继续小步向着断头台的方向挪移着。

“唉，怎么挑这个时候，这时候问斩，真是难得一见呀，六月飞雪，几百年没有过这样的场景了”大腹便便的判官裹着貂裘走上了刑台。一旁的师爷赶紧将椅子摆好，又殷勤的拿来了几个软垫平铺在面。

判官没有坐那椅子，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快斩吧“他随手丢了一块令牌，挥挥袖子准备离开。

“刘将军……“刽子手小声嘀咕着，“一路走好！”举起手中的长刀，喷出一口热酒，热酒夹杂着温热的雾气一瞬间与大雪融为了一体，白色的刀刃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将军抬起了头，一颗泪珠从脸颊滑落，寒风与暴雪吹起他的单层囚服和白发。他望着街上的人群，灯火中的城楼，身边的士兵。这些，都是他曾经用生命守护过的家国天下啊。

而如今，他却要葬身在这诺大帝国的屠刀下，世事难料……

一年前，息国第三代天子登基，然而其不务国事，沉迷女色，对民情更是不管不问，百朝上下贪婪腐败，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遂义军揭竿而起，战争一触即发。

而为首的正是刘将军的徒弟，谨臣。

那一天，北方的寒风第一次吹过中原。刘将军的忠武堂下，师徒对立而视。

“你这个孽徒，你忘了为师的教诲了吗，为臣者，忠也，你倒好，身为忠武堂的长徒，以身试法！始作俑者的名号你很喜欢吗？”

“师父”谨臣咬了咬嘴唇“徒儿本不想，只是如今当朝狗贼……”

“闭嘴！大逆不道！堂堂天子是你这么叫的吗！”

“师父，您看看这天下，您看看我们世代守护的天下，您就忍心让他糟蹋吗。”

“皇朝国事，岂容我等揣摩，圣上自有道理……““有个屁的道理，现如今连个狗都活不了，狗贼他可管过吗？他只顾着自己饮酒作乐，荒淫无度，他又有什么道理！我就是要做这始作俑者，就算那狗贼是天，我也要推翻这迂腐无能的天！“

“你你……“刘将军颤抖着说：”你给我滚，滚出这忠武堂，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师父，我没有你这个孽障！“

“断绝关系也好，驱逐师门也罢，我心意绝不会动摇“说罢，谨臣拿起长枪，拂袖而去，没有半点迟疑。

随着一阵雷鸣，大雨倾盆而下，随风飘扬的忠字旗在雨中沉了下来，泥土的腥味混杂在空气中，庭中的几颗梨树摇曳着，刘将军在雨中矗立，望着谨臣离去的背影，迟迟不肯离去。

“唉……”不知过了多久，刘将军叹了口气，拖着湿透的身体走回了忠武堂。

贰

后来，起义军深得民心，天朝节节退败，而在最关键的时刻，朝中密探进言谎报，刘将军判断失误，三十万大军被调虎离山，皇城徒余三千士卒，谨臣抓住时机，率十万精锐，直奔帝都，剑指皇城。

那一天，黑云压境，漫天的嘶喊声划破了寂寥的城池。谨臣长枪在手，战马上矫健的身影意气风发。

“敌军大势已去，徒有虚无，我等精锐势如破竹，当以摧枯拉朽之势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十万大军如蚂蚁一般黑压压一片，在城池之下蠢蠢欲动。红旗漫卷，角声震天。

此时，一阵吱呀呀的声音伴随着铁链的转动，吊桥徐徐落下，城门大开，一位老将军出现在了门前。只见他头顶扎着白发，身披精铁玄甲，手握长戟，血红的披风随风飘扬，他的身影在浩大的风雪中显得些许渺小，然而却透露着威严。

“师……“谨臣咬了咬嘴唇”刘将军！“他抬起左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切勿轻举妄动。

刘将军走了几步，停在了吊桥前，长戟闪烁着寒光，灼灼逼人。谨臣愣住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此时下令冲锋，攻破城池轻而易举。

但这也意味着他必须从师父的尸体上踏过。他犹豫了，准确的说，他不忍。谨臣胯下的战马急得带着它的主人兜转了好几圈，扑哧着白色的雾气。

“刘将军，我的兵力是城中数倍有余，你守不住的。且那狗贼已尽失民心，若你我联合，将其一举拿下，定名留青史。“

“为臣者“刘将军将长戟狠狠的扎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忠也！“寒风呼啸着从两人的身旁吹过，义军的红色大旗疯狂的挥舞着。

突然间，在谨臣眼中所有的一切，风雪，战旗，军队慢了下来，两个人影矗立而望，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

时间流转从前，以往点滴的片刻穿插在风雪中，渗透进两人的脑海。谨臣是在河里被刘将军发现的。

那时刘将军正在河边打水，突然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喊声，循声而去，便看到了沦为弃婴的谨臣。

由于粮食严重匮乏，没人愿意忠武堂再多出一张嘴吃饭，但刘将军不忍心，还是把他抱回了家。所以与其说是师父，刘将军更像是他的父亲。

后婴儿被刘将军赐名为谨臣，其意义便是要他谨记为臣者的职责，忠君爱国，守护天下苍生。

“勿论奉主，为臣皆忠；天下苍生，誓死护之“这句话贯穿了谨臣的半生。

他也刻记着师父的教诲，并对此深信不疑。直到一天，谨臣亲眼看到皇朝王爷打死了街上卖蜜糖的小贩，只是因为小贩挡了他的路。

“你不知道这条路上不能做生意吗？”

“对不起官人，小的这就走，您大人有大量……”话还没说完，王爷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然后狠狠的踹了小贩一脚，把他踹倒在了地上，随从一哄而上对小贩拳打脚踢，而小贩只是抱着头不敢还手。王爷随手抓起一把蜜糖放在嘴里。

“我呸，真难吃”他把蜜糖吐了出来，然后推翻了小贩的小车。小贩急忙爬向前去，着急的捡着蜜糖，用衣服尽可能多的拾着。

而王爷随从把他推倒在地，开心的殴打着，玩弄着。小贩的惨叫声和王爷的笑声在街道上荡漾回旋着。小贩很喜欢谨臣，每次都会分一点蜜糖给谨臣吃，所以谨臣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打死小贩，以及最重要的，为什么小贩不还手。

他指着王爷问师父：“他就是我们要保护的人吗？“虽是孩童，言语中却透露着的一丝杀伐果断的戾气。师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想带着他快点走。谨臣挣脱开了他的手。

“他明明不需要我们保护，别人都不敢惹他，甚至直到被打死都不敢还手，我们不需要效忠像他们这样的人！“

“闭嘴！你忘了‘勿论奉主，为臣皆忠’了吗？“师父一把抓住谨臣。”回去再教训你“谨臣哭了起来。

“可是……可是，我喜欢那个小贩，我不想他死，我……我讨厌那个王爷“哭声渐行渐远，最终和小贩一样，被人群淹没，消失在了拥挤的街道中。

在这个年代，没人在乎一个小贩的死活。

夜深后，谨臣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眠，小贩痛苦的叫喊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懂，他不明白，他想，他们应该去守护值得被守护的人。

他第一次，想要保护一个人。他第一次，认清了这个冷血的时代。

时间回溯到了义军压境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