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裸浴
令人心动的是这里的“裸浴”习俗。八月骄阳似火，大地生烟，收工之时，人人汗流浃背，都要跳进小河里洗澡。洗澡时男女分隔，各在一段，相隔不远，眼睛看不见，但弄水声、嬉戏声相闻，使人心旌荡漾。要抵挡这种诱惑，十七年纯洁无暇的无性教育和数千年传承的柳下惠精神都无济于事。布依姑娘虽穿着朴素，不施粉黛，也不会弄出城里女性那些妩媚娇憨、燕啭莺啼，但粗布衣裙包裹着的青春美妙的身体，还有那盈盈如水的眼波，淳朴灿烂的笑容，是令盲人走近也会目放光彩的。传统的礼法只是禁锢，却未曾教过如何抵抗这种诱惑，所以一旦诱惑来临，我们便张惶失措、无所依从。
一日收工，正是午后三四点，人人一身泥、一身汗，口舌冒烟，身体喷火。老少爷们走在前头，路过经常洗澡的河段，韦队长一声吆喝，十数人都脱得一丝不挂，扑通扑通跳进河里。对于裸浴，知青一开始很不习惯，还是穿着短裤下水。后来在村民的嘲笑和鼓励之下，也羞怯地脱下短裤，将自己的隐密部位暴露无遗，展示给天地与村民。你还别说，真正脱光了下河，让温润的流水包裹全身，让柔蔓的水草轻拂肢体，完完全全回归了大自然，便有了原始人的心态与体验，也有了天地人融为一体的感觉。这感觉还真的很特别、很奇妙。知青的泳姿大都很优美，蛙泳、蝶泳、自由泳样样来得，这得益于一中的体育课和课外活动，还有南明河的粼粼水波。只可惜这河太小，长宽不足，难以尽情展示优美的泳技。村民的泳姿却不敢恭维，基本上属于狗刨式。两手刨水，两脚扑通扑通打水，速度很慢，笨拙吃力还挺难看。
一旦入水，小伙子们一边洗浴，一边大声笑骂，互相攻击，说些充满性刺激性幻想的笑话。中老年们不说这些带腥的词语，只在一旁搓着澡，十分满足地听着、笑着，一旦热烈火爆气氛稍稍减退的时候，便不失时机地加进点佐料，点拨话题的方向，让又一轮高潮掀起，让味道变得更加浓烈腥荤。当走在后面的大嫂姑娘们沿着河边这唯一的小路过来，小伙们便闹得更欢腾了，几位向来大胆的甚至放肆地向岸上挑逗撩拨，将野性释放到极致。只见这些美丽的女性一手扶住高挑或锄把，一手撩起衣襟下摆遮挡着羞红的脸庞，匆匆而逃，无一人敢斜视一眼，搭一句腔。此刻“非礼无视，非礼无听”的古训体现得完美无瑕。
我有一次独自从八总石桥走过，看见桥下不远处有三个年轻的布依女子正在裸身洗浴。只见晃动的身体青春亮眼，撩水洗浴的姿态鲜活生动。还是处男身心的我，面对这么巨大的天然诱惑，还真是抵挡不住。不由得迟滞了脚步，禁不住偷偷朝桥下窥望。非礼无视的祖训与奔涌蹿动的激素激烈战斗，思想指示我向右，身体指示我向左。一时身心紊乱，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特别扭曲，特别不真实，特别人格分裂。桥下布依女发现有男人窥视，一女便拉长嗓音发出警示，三人便迅疾出水，急急穿衣着裤。只见衣衫一闪，长裤一摆，动人心魄的裸体便不复存在。这次心慌意乱地窥见女人身体，由于远，看不真切，反而成了美好的一幕，回味隽永。
西岭公社的女知青则有一段另类的记忆：西岭太远，到罗甸的第二天，还需乘车前往鱼洞，从那里再乘船沿红水河而下，走水路前往插队的村寨。当船过河中险滩时，水浅流急，石阻船重（行李太多），木船搁浅在石滩之上。只听得带队汉子一声吆喝，小伙子们顿时脱个精光，下到水里推船抬船向前行。由于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突然降临的这一幕，把船上所有女知青都吓得魂飞魄散，只得紧闭双眼，两手捂住羞红的脸庞，不敢再看，心里砰砰乱跳，任凭赤身裸体的男人在身边展劲用力。后来才知这是本地风俗，不论男女，只要下水，一律脱光。即便如此，还是令女知青们尴尬不已。
人类羞耻之心起于何时，无从考证。人类何时开始穿上衣服，也难以认定。去年到斯里兰卡旅行，见到很多阿拉伯妇女，火热的天，从头到脚黑袍罩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对小孔，孔后放出眼光。观之令人窒息，思之实难理解。文化与文明的差异之大，可见一斑。巴黎的卢浮宫，弗洛伦撒的国王广场，数不清的裸体雕塑，裸体油画，展示着人体的优美、精神的自由、生命的蓬勃、人的伟大与崇高。而除了秘藏不宣的春宫图外，中国历来排斥人体艺术。不论绘画还是雕塑，古代艺术以人为主题的作品极少，更何曾见过几件敢于展示裸体的作品。大小博物馆里，只见得无尽的青铜器、玉器、金器、瓷器、陶器、绫罗丝绸，无尽的水墨风景，工笔花鸟，写意鱼虫，一派暮气沉沉。西方艺术以人文为主题，东方艺术以器物为圭臬，两种文明的差异，最终导致了什么样的结果呢？
人生如画百帧千幅，五十年光阴荏苒，回放八茂这一幕幕裸浴风景，从中领略到的只会是生态的原始、乡风的古拙，人心的无邪，展示的是人与大自然的交汇融合，内中颇有人文主义的气息。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是风气败坏，更无理由看成是颓废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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