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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和十六年春

京和十六年春

作者: 南辞余生有鱼 | 来源:发表于2020-04-13 21:22 被阅读0次

    京和十六年,洛阳。

    枫湘馆是洛阳城内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秦河灯影,烟柳画廊,而最妙的是这里有洛阳四绝之一——棠华姑娘的七弦琴。

    馆内霖棠苑,一姑娘斜倚窗前,素手轻抚垂入阁内的棠枝,轻拢慢捻,双眼朦胧无神,直直望着西南方向,似想通过眼前景忆起往昔事。

    ……

    京和九年,魏俨魏将军带领十万大军胜利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举朝震惊,京和帝亲率文武百官自昭华门迎接,一时之间,魏俨成了整个洛阳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来来往往去将军府拜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就连百姓口中议论不绝的也是魏俨。

    这个说:“那魏俨魏将军可真是玄武真君在世,刚过弱冠之年,就能以十万之师力敌齐渊国百万大军,可真是了不得。”

    那个说:“谁说不是,齐渊国这次可算跌了大跟头,看来近几年内是不会来犯了。”

    这个又说:“听说现在魏将军可是京和帝面前的大红人,多少达官贵人想结交,魏府都拒门不接。”

    “没看出来,这魏将军还挺清贵……”

    而百姓口中津津乐道自矜清贵的魏将军,此时却在秦楼楚馆之间流连。

    琴声响起,如珠玉滑落于地,似沉重,似清脆,婉转如百灵鸟,悠扬如空谷余音,影绰之中奏响在人静谧的心里。棠华看着那歪在榻上的男子,终是弹指一弦,灭了琴音。

    “你似是有心事。”笃定的语气,让魏俨不由苦笑,这么些年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

    “阿沅,我为你赎身可好?”他起身坐于棠华桌前,看着她的眼睛,那平日里惯常的玩世不恭下,透着一股认真。

    棠华敛目,心里不由一紧。阿沅,终还是有人记得这个名字。

    阿沅与魏俨从小一起长大,要说是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谁料命运弄人,再见时,一个是碾落红尘的洛阳名伶,一个是威震四海的退敌将军。

    想到此处,棠华毫不犹豫拒绝:“这件事不必再提。”

    魏俨有些着急,伸手拉住棠华,复劝到:“可是阿沅,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况且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棠华抽出手,站起身背对他:“你再提一句,莫怪我恕不远送。”

    魏俨只好作罢,多少次了?他问自己。他是她的恩客,她出口就是拒绝。偏偏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拿起桌上的酒,自斟自酌。

    “你也不必赶我,我坐会就走,最近总感觉心烦意乱,恐有事发生。”

    棠华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她已不是从前的阿沅,他亦不是之前的魏俨。他现下身份今非昔比,纵不能迎娶高门贵女,也不必要她这流落风尘之人,平白落人口舌,污了名声。

    棠华忆起往昔,也不由得羡慕那个叫阿沅的女孩。那是多久了?魏俨离家参军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棠华记不清,可阿沅记得清清楚楚。

    ……

    京和四年,魏俨不是魏将军,他还只是平凉城外一贫苦少年,纵使平日喜欢舞棍弄棒,在阿沅看来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堪大用。一天,魏俨神神秘秘的告诉阿沅,他要去参军。

    他说:阿沅,我过够这种日子了,我想建功立业,入朝为官。

    他说:阿沅,你相信我,等我归来,我一定娶你。

    阿沅永远记得那天,魏俨眼里有光,照的这个平凡的少年熠熠生辉。

    五年,魏俨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从无名小卒到冲锋陷阵的前锋兵,从屈居人下的副将终成一代名将。

    无人知他在军营是如何一步步高升,他在战场是如何一次次死里逃生。那满身的伤疤,最终换来了一身荣誉。他荣归故里,却丢了他的阿沅。

    阿沅是在他参军后的第二年被爹娘亲手卖给人伢子,人伢子带着一干买来的少女辗转多地来到洛阳,阿沅被卖入枫湘馆。

    入馆后,她努力学习七弦琴,十指磨破也不停歇,她想成为艺伎,她想有朝一日再见到魏俨时能清清白白。五年,她日习夜练,终成以七弦琴名动洛阳的棠华姑娘。

    再见时,魏俨不可置信,可棠华又何尝不是呢,她看着自酌自饮的他,终是相思相逢不相知。

    ……

    棠华没想到,魏俨那天的“恐有事发生”一语成機。

    距魏俨回朝已一月有余,京和帝突然心血来潮举办推迟多久的庆功宴,丝竹声声,舞步蹁跹,皇宫最大的安华殿内此时歌舞升平,俨然一副太平盛世之景。只是这平静的表面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暗潮涌动就不得而知了。

    酒过三巡,京和帝明显很高兴,他环视四周,看向正饮酒的魏俨:“魏爱卿觉得今天这场宴会如何?”

    魏俨起身拱手施礼,低头不卑不亢道:“酒是好酒,曲也是好曲,此宴甚好,谢陛下抬爱。”

    近日城中百姓多谈及魏俨,盛赞夸奖之声时时传入京和帝耳中,微有功高盖主之势,京和帝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抹杀意,意味深长的开口道:“那爱卿可要好好品一品这好酒好曲。”

    宴会过半,席上官员多有微醺之态,魏俨心中有事,一时烦闷,贪喝了几杯,竟有丝丝晕眩,他起身想出门透透气,没走几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魏俨醒来时已在牢内,他大惊,却不知发生了何事,脑袋一阵阵抽痛,他手指按压脑仁却无济于事。脑子混混沌沌,只从狱卒口中得知,他被下狱竟是因为轻薄了京和帝宠妃。

    棠华得知消息已在两天后,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百姓都在大骂魏俨禽兽不如。一朝耻辱加身,流言蜚语掩盖了事实本身,盛宠及哀,烟花易冷,繁华易逝,当日上赶着巴结之人全都作鸟兽状,以求明哲保身。

    棠华不信魏俨会如此,她信得过魏俨人品,亦信得过她自己的心。

    她多方打听才得知事情经过,庆功宴那日,京和帝久寻魏俨不见,待要派出御林军时,贵妃哭哭啼啼跑来,状告魏俨轻薄于她,景溪宫上下也一口咬定,贵妃所言皆是事实,一时间众人心中各自思量。

    有人认为,这是京和帝为压制魏俨声势设下的计谋,毕竟历代皇帝最是忌惮臣子在民间的声望高于自己。也有人认为,魏俨本性如此,只是酒后误入了贵妃处,才获此大罪。

    惋惜者有之,唏嘘者有之,落井下石者亦有之。世态炎凉,本就如此。

    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霖棠苑内的海棠落尽又开,盛及又败,多少世家大族如这棠花般在宦海沉浮。

    ……

    京和十四年,魏俨这个名字一度被人忘却,无人提起。棠华想尽各种办法,也只见过魏俨两三次。外界各种猜测众说纷纭,有人说这魏将军可能就这样困死狱中,也有人说这魏俨可能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谁都没想到,就在这年,齐渊国卷土重来,再度来犯,一时之间朝中竟无人可战前退敌,魏俨也在这年重新出现于众人眼前。他穿着囚服也难掩风采,蓬头垢面也自信满满,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当朝立下军令状,两年之内必退敌,若违此状,提头来见。

    棠华明白,他在以此条军令状博自由。若成功,他从此可远离权利纷争,天高任鸟阔。经此一事,曾经他有多想建功立业,如今他就有多想远离朝堂。

    魏俨再次出征了,这次他未向棠华辞别。这次,他也无法再许棠华一个承诺。棠华就在这霖棠苑内守着方寸之地,守着边关的他。

    看着满苑的海棠花,棠华似是又回到少年时期,那个偏僻的村落,也滋养了这样一树火红的海棠,同时养育了阿沅和魏俨。

    ……

    京和十六年春,魏俨如期退敌,这次他未选择归朝。

    他戴罪立功,京和帝也信守承诺,准许他留在那荒凉的不毛之地,守一空城,孤苦一生。他本就不属于朝堂,也学不会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棠华知道,他自由了,那海棠树下对他笑的少年,那平凉城外要娶她的少年,那霖棠苑内要为他赎身的那个人,终于自由了。

    霖棠苑内海棠依旧,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而她,终究被困于枫湘馆内,日复一日,等一不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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