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人都不怎么喜欢小动物，所以家里从不养宠物。
我想这原因一半来自遗传，我母亲就极为讨厌狗呀猫呀的，嫌脏嫌烦，她以前生活在农村，为生计，也曾委委屈屈养过猪、喂过鸡，但日子稍有起色，她就自己动手把鸡笼和猪圈给拆了，因为家务活父亲基本不干。
妻子的情况好点，在街头碰见漂亮的小狗小猫偶尔也会停下来夸两句，自己却从未动过饲养的念头，她可能觉得能把我和儿子收拾利索就谢天谢地了。
但我们还是养过宠物，唯一的一次。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喝了点小酒，乐呵呵的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觉得生活充满希望，见谁都亲切。
突然，在眼神交汇处，我朦胧的醉眼瞬间清澈起来，我看见了“柚子”，一只可爱的小狗。说是小狗都有点太大了，它简直小的可怜，小得可爱，估计出生没有几天，它跟七八只小狗一起，被装在一个筐子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挤着脑袋。
它看见了我，不动了，眼睛定定地望着我，黑黑的，亮亮的，眼神无辜。
我已经走过几步了，又忍不住回过头，发现它两只前爪撑在筐子边上，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似乎被唤起了某种模糊的记忆，心弦在那一刻猛然被触动，仿佛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我们之间流淌。
我回过身，几乎没有讨价还价就买下它，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保护好它的强烈冲动，觉得把它交到任何其他人手里我都会良心不安。它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让我欣慰的是妻和儿子对它的到来表现出由衷地喜欢，我们兴高采烈地抱着它去小区的宠物店洗澡，儿子亲手给它选了一个小屋，给它脖子上套了一个漂亮的项圈。
我们首先想到要给它取一个名字，讨论了很久，彼此否定着，后来看见它歪着头看茶几上的一只柚子，眼里流露出探究的神色，便随口唤它“柚子”了。
柚子似乎天生跟我们家有缘，它很快就和全家人混熟了，并学会了聪明狗懂得一切花样和技巧，比如按我们的指令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就冲到门口乱吠，看见主人欢快地摇尾巴，有时还会跑到人面前，和你目光对视，似乎要从人的眼神里读懂密码。
但它也淘气万分，比如经常把我们的拖鞋拉的到处乱放，还给自己的狗窝里私藏了许多小布条、小物件，从来不陪我们好好看电视，总要弄出点动静唤起大家对它的注意。还有就是，它不大喜欢使用厕所，稍微对它和颜悦色一段日子，它就会偷偷地在地板上撒尿，把家里弄得臭烘烘的。
渐渐地，妻子对柚子有了意见，因为它破坏了家庭的整洁清爽，妻子也尝试了很多办法，试图教会柚子讲卫生，但收效甚微。为了教育柚子，妻子常常用一个布偶恐吓它，于是柚子对妻子的命令就很敏感，我们在卧室呆着，柚子偷偷地溜进来，妻子喊一声，出去，柚子立即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一会儿，我们发现它从门缝悄悄地向里张望，妻子一跺脚，它马上又跑开了。
有一天布偶不见了，妻子怀疑我和儿子为保护柚子藏了起来，我们矢口否认，布偶从此也就不明失踪。
柚子似乎也懂了，我太忙几乎不着家，女主人又凶，家里对它最好的就是儿子了，一听了儿子上楼的声音，它的耳朵就竖了起来，身子激动得乱颤，儿子一进门，它就冲上去讨好地在腿上蹭来蹭去，儿子做作业的时候，它就静静的卧在脚边，有一次我冲儿子发火，柚子竟然跑到儿子身边冲着我“汪汪”尖叫，一副随时要扑上来的模样。但儿子终究要上学，柚子就很落寞地躲进狗窝里，似乎失去了对其他人的信任和热情。
过年了，我们把柚子带回老家，见到一大家人，柚子高兴坏了，它在院子里尽情的撒着欢，在雪地里踩出一朵朵梅花。但它的讨厌病也犯了，半夜时分，大家都睡了，柚子突然发疯般地狂吠起来，怎么也呵止不住，我开门看看，什么也没有，重新睡下不久，它又叫起来，我气坏了，抓起它扔到屋外，关了门，不去管外面怎样的北风怒号，怎样的冰天雪地，柚子还在叫着，但声音已经很模糊，终于听不见。
第二天我醒来已经红日满天，我看见柚子卧在母亲炕头前的地板上，浑身脏兮兮地，身子哆嗦得像秋风中的树叶。母亲说，挂在院子树上的鱼给邻家的猫吃了，一条都没有剩，邻居家有一只老猫，常来家里偷东西吃，昨晚狗叫的那么凶，是知道猫来了。我突然觉了惭愧，看着瑟缩着的柚子小小的身躯，赎罪般地去厨房拿了块骨头给它，柚子闻了闻，缩回鼻子，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过完年，我们要搬到新房子，妻子再不想家里乱糟糟了，趁着儿子上学，我们把柚子送给了楼上的一家邻居，他们喜欢柚子很久了，那家的女主人抱着柚子，怜爱地抚摸着它的皮毛，柚子静静地躺在她怀里，没有再看我们一眼，没有叫一声，我心里突然有点小小的失落，感觉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搬家的时候，我们在沙发背后发现了那件玩偶，它已经被撕得面目全非，外面的布裂了，露出一绺一绺的棉絮，里面的一根木棒上，全是狗牙印，看来柚子是恨极了它。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妻子小声地问，我没有回答，只知道狗是有灵性的，它也有爱有恨，看得懂人的态度，我们小小的一个肯定能让它撒上半天欢，我们一个嫌弃的眼神，它也读得懂，它知道，当我们不再原谅它包容它相信它的时候，我们已经不爱它了。
从此我们家再不养宠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依旧忙碌而焦虑，在生活中，我们渐渐学会了生活，也慢慢明白，爱其实就是包容，不只是高兴时搂进怀里，而是在它犯错时，在你情绪不好时，你的不厌其烦，克制与宽容。
偶尔我会想起柚子，想起它黑亮亮的无辜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我觉得我是没有办法弥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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