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有两个孩子,儿子大女儿不到两岁。
都说这男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会回归家庭。那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儿子出生那天,他请了乡上卫生院的妇产大夫接生,这卫生院院长起哄要吃喜,他没加思索就答应了下来,第二天下午就在街道的酒店摆了四五桌邀请了卫生院的所有职工还有他们乡上的同事,他人品好,是个热心肠,有乐于助人,尊敬领导团结同志,人缘特好,大家都很乐意跟他打交道,于是一听有这等大喜事,就都来了,猜拳行令喝了整整一个下午。
生下儿子以后,丈母娘主动请缨由她帮我们带孩子。一来他在单位上班,东奔西跑的也没有时间照顾,再说了一个大男人也照顾不了孩子;还有就是妻子也在街道开了一家商店,一刻也不能离人,尤其是在最忙的后季,买货的人多,她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更别提照顾孩子了,这抚养孩子的事似乎只有丈母娘了。
她帮着照顾让他们安心上班做生意,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要为孩子分心。
这样的丈母娘哪儿找去?王生那叫一个感恩戴德,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丈母娘不但平时帮她带孩子,一遇有集市的日子,还上来帮她守商店卖货,末了还要帮她做饭,这小日子过得跟打仗似的,每天有进项。
王生还有一份工作,双份收入,工作、经商、带娃三不误,这人生啊还真是过得不慌不忙,有滋有味。
丈母娘一来帮忙,王生可就可以放飞自我了,借口工作忙,又怕在单位上落下口实,说他上班的时候还帮妻子做生意,可别说这是事要是上纲上线起来,可大可小,王生不愿惹这个麻烦,也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丈母娘和妻子也掂量到这个轻重,害怕他受到牵连。
就着这个由头,他极少参与商店里的事,这店其实就由妻子和丈母娘经营,他则借口忙撤了,工作就是应酬,喝酒,打麻将,每天回家都在晚上十点以后,一旦玩赌,一个晚上都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养成了好吃懒做,动辄还嫌妻子做饭迟了,不合他口味了,有时候工作中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还冲她发脾气,妻子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和他计较。店里的事他不管,孩子的事他也不管,自己挣的钱也由着自己支配,这年轻人精力旺盛,没事可干,又不知道自己应想干啥?该干啥?能干啥?没有目标的人生就会瞎闯,就会误入歧途。
期初王生还扑腾着,看人家有人开手扶拖拉机给人碾场,拉粪,耧播化肥,播种小麦能赚钱,于是千方百计借钱贷款买了一辆二手手扶拖拉机,刚开始手艺不好,就给丈母娘和自家碾场,耕地,拉粪,耧播化肥和播种小麦有些技术含量的活他干不了,只能干些粗活。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那可不是他这书生干的。刚吃过饭,那拖拉机的颠簸似乎要把他吃的饭颠出来,又有那么几次,由于路况不熟,差点开到崖下去,想起来都后怕。
后来他又开了一家烧纸厂,又要进废纸屑作原料,又要土法上马,用拖拉机的发动机作动力把纸打成浆,又要晾干,紧接着还要裁成小纸片扎成捆,带着样品到各个小商店去批发销售,他真没想到一个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烧纸竟然有这么多的程序,最最要紧的是他打好浆还要父母去捞去晒,父母成了他的工人,这违背了他的做人原则,父母把自己拉扯大,又供自己上学,之后还给自己成了家,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他还这样剥削他们,良心上怎能过得去,烧纸厂还是倒闭了。
看着人家做什么他就想做什么,结果发现这世上凡事都不好做。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上学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花钱,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就那点可怜的工资根本经不起花。
他是一个极重感情,非常义气的人,就是同学朋友到他那来,从不在单位大灶招待,他嫌寒酸,非要到外面食堂里去招待他们,除了菜还有酒,送走的时候还抢着给人家买票,把个朋友感动得稀里哗啦。
一方面是每月120元的收入,一方面又是哥们义气严重,大手大脚地花钱。他常常捉襟见肘,那点可怜的工资根本就不够花,没办法他只好向妻子伸手,可一个大男人老向妻子要钱也不是个办法,钱时常让他英雄气短,想尽一切办法挣钱成了他最紧迫的事。
在那个偏远的乡镇,和他一样年龄的年轻人极少回家,他们都聚在一起打麻将,那钱赢起来很过瘾的,只要手气好,一会儿赢个几百上千的都有可能,又何必苦哈哈地开拖拉机,办工厂?多累!
手头缺钱的他像发现了宝藏似的一头扎进赌博中去,才开始还在下班以后玩,后来连在上班的时候几个人如同做贼似的关上门,在单位角落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打麻将。
常言说,十赌九输,王生也不例外,痴迷于麻将之后,输完那点工资不说,他还到处借钱赌,偷妻子商店的货款赌,到外面酒店老板那借钱赌博,都说这赌徒身上缺钱是实,但却不缺赌资这话不假,一旦有麻友撺掇,必想尽一切办法把钱弄到手,然后只要一上赌桌那就什么也不想,全神投入其中。
他有时候在想:如果能把这种精神用到一项事业上,那一定可以做好做强做大这项事业。
王生不是赌博上的料,十场有九场是输钱,可他越赌越输,越输越堵,妥妥一个麻将场上打不死的小强,输红了眼。而且从来不欠独有一分钱,还是麻将场上的警察,维护秩序,只要他一到场,大家就吃了定心丸,不是因为他是领导,而是他的牌风很正,打牌前先约法三章,不准欠钱,打不够三方牌不能结束,看牌的只能看不能说话。每次他立规矩,也带头守规矩,从此连单位的牌风都由他扭正了。
这样一个冤大头自然能赢得一众麻友的爱戴,大家每场都少不了叫上他,替他们维护秩序,也让他们很安心,不会自己输了钱,别人就一哄而散,也不会存在欠钱空转的问题,大家都是赢得理所当然,输得服服帖帖,没有任何怨言,这个小社会还真就秩序井然,大家各安其所,相处得跟兄弟姐妹似的。
这边他成了赌徒,家里的事他就没时间去管,时间一长,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妻子也指望不上他,自己的恓惶自己哭,那个小店一刻也离不了人,如同一个活监狱一样囚着她。孩子就放心交由丈母娘带,似乎也成了理所应当。
他由开始的几乎每天去看一回儿子,到后来的一周一次,半月一次,一月一次,每次看到儿子都让他感到惊喜,这小家伙又长了一截,会说话啦,会叫爸爸啦,然后就有那么一丝愧疚涌上心头,可也就那么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喝酒照常,打麻将照常,工作还是应付了事,玩赌却成了每天的必须。
那个时候,工作业绩是一个方面,人缘也更为要紧,王生不但工作能力强,人缘也好,坐车给领导和同事抢着买票,麻将桌上当警察维持秩序,酒席宴前不醉不休,把个小社会玩得风生水起,在组织考察的时候竟然以满票赞成票遥遥领先,顺利得由副科转为正科,工作也从一个边关乡镇调到另一个边关乡镇。
到了新的单位,那股侠气还在。那个乡镇大家伙很穷,玩不起麻将,就都呆在他的房子里喝低价劣质酒,抽不用他花钱的招待烟,小小的房间里烟雾腾腾,划拳猜令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样一直持续到夜深人静了,有那些个年龄大点的同志提醒大家该去睡觉了,他们这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送走这些馋神饿鬼,他的房子里的烟气还没有散尽,精疲力尽的他倒头就睡。
终究,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不想被这群不思进取,只眼巴巴盼望着那点可怜的工资养家糊口的同僚裹挟,那种一眼都能望到的未来让他绝望。
他喜欢干有挑战性的事,比如打麻将越输越打,不翻身决不罢休,事实上却是每打必输,他就竟然能一直打下去,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学英语别人被动听老师讲,他则自学,有不懂的请教老师,别人还在补习初中第一册英语,他却已经学完了初中的全部英语课程,高中竟然还能一直遥遥领先,最后竟然因为英语拉分而考上了中专,跃出了农门;打篮球这事他只是喜欢,也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就可以付出巨多的时间去玩, 按说他的成绩可以考个二本以上的学校,可就是把几乎所有的课外时间都耗在了打篮球上,成绩一路下滑,最后勉强考上了中专,被分配到了最为偏远的边关乡镇......
人这一生的轨迹都是自己用脚步走下来的,走好走歪怪不得别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
而且是一步错,就步步错,怎么也踏不到鼓点上。
他时常回顾自己随心所欲的过去:初中的时候,成绩一路领先,顺顺当当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按说他喜欢文科,却在选科的时候阴差阳错地报了理科,只因为当时流传的一句顺口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填报志愿的时候,却因为成绩不理想而不过脑子,人云亦云地报了自己不喜欢的学校和理科类专业;参加工作以后,不思进取,却沉溺于麻将赌博,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烂人......
仔细回想这一桩桩,一幕幕的过去,他打死自己的心都有。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他一定可以走出精彩来。只是这过去已然过去,而未来却还没来,总结这失败的过去,当做未来的路标,这恐怕是他这半个世纪以来最大的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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