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问题的湖

距我住的地方约七八里，有一条河，这条河是城市的排洪河。

靠近河堤有一个湖，这湖原来本是平整的地面，后来为了加固河堤就近取土，不断地扩展深挖，断断续续地形成了个约五百亩的大坑。

筑堤者又在河堤上建了一个水闸，汛期来临时，开闸往这大坑里泄洪，以减轻下游洪峰的压力。

这水涌进了坑，起初浊浪翻滚，冲激着大坑的边边角角，后来便宁静下来，经过自我沉淀，这水便变得碧波荡漾，一眼望去，明镜也似的。

于是，建设者们根据其走向，进行园林规划，把它的周围变成了大花园。这湖东宽西窄，呈长条葫芦状，众多的花草树木沿河葳蕤，如众星捧月般，使这湖越发显得明媚清纯。

它成了城市人们休闲的去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自这湖形成之后，一直没有名命。是以知名度并不高，就像生长在大山里的村姑，虽然清纯水灵，却依然不为人知，得不到人们的赏识。

去年夏天，我趁着封控放松之机，驱车来到这湖边。想透一透气，排遣胸中的郁闷。城市里的那种压抑，几乎令人窒息，早就想蹿出来，缓解缓解。

泊好车，漫步在沿湖的红色柏油路上，游人很少，显得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

两边高大垂柳碧绿的柳枝，在风中起舞。与垂柳相间的是一株株开得正旺的百日红，有鲜红的，有粉红的，也有白色和紫色的。

蜂蝶们围绕着那些花朵纷乱忙碌着。百日红后面是湖岸，长着一大片、一丛丛的芦苇，有的在浅水处，有的在深水处，摇曳着它们纤细的腰肢，仿佛在舞台上跳舞。

不时从芦苇丛中窜出一两只野鸭，纯黑色的，有的扑棱棱掠过水面，有的摇摇摆摆凫游远去，渐渐地就成了一个黑点，好像洁白稿纸上的一个个逗号。

灿烂的阳光在湖面上跳跃着，远望去浮光跃金，在宁静的水面处，可看到湛蓝的天倒映在水底，还有空中的大团大团的白云。如果凝望久了，简直分不出湖面是天空，还是天空是湖面。

赏心悦目，我心里暗暗赞叹。走得虽然是满头大汗，空气虽然是燥热，但不时有从湖面掠过来的风，那样清爽，顿觉让人精神焕发，提神醒脑。

顺着这风的方向，我来到湖岸边的一丛芦苇旁，驻足凝望，深深呼吸这散发着湖面水藻之气的清凉之香。

忽然，不远处的芦苇深处，有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紧接着只听得扑通一声，赶紧循声过去，让我喜不自禁。

原来，有几个人在那里游泳。他们有的已跃入水中，有的还在岸边正脱衣服，见到了我，还颇有风度地向我挥挥手。

这儿可以游泳？我暗暗地想。心里按捺不住也跃入那碧绿湖水的冲动。

默默观望了一会儿那伙人在湖里挥臂冲浪，心里一动，便扭转身，也找了一个岸势平缓的地方，迅速脱了衣服，放入芦苇丛中，又四望了下，慢慢步入湖水中。

脚在一步步探下去，湖底呈坡形，一直深入下去，陡然之间，双脚踏空，身子下沉，几乎呛了一口气，迅速改成标准的泳姿，才漂浮起来。

湖水很温和，但身子沉下去时，双腿却够不到湖底，而愈往下潜，双脚便感到愈清凉。

我知道了，这湖深不可测。有那么一刻，心里涌动着一丝恐惧，旋即又镇定下来。湖面虽有微浪，但凭我的水性，足可以在这里纵横驰骋，挥波斩浪。倒是不可多得的野泳乐趣。

于是，放开手脚，展开各种泳姿，在这清泓的湖水里尽情挥洒出胸中那长久以来的郁闷。

不知游了多长时间，正游得尽兴，忽听得一声悠长的断喝：“游泳的，赶快上岸。这里不准游泳！”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老头，戴着一顶白色的太阳帽，穿着白背心，黑裤衩，正在站岸边的芦苇旁，向我用力挥着手。再看看四周，那伙游泳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遂划水靠岸。伏在水中，看着他，还没等我说话，他倒声有怒气冲我嚷道：“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敢在这里游泳？”

我笑了笑，嬉皮道：“天这么热，这湖又如此可爱，游一游洗洗身上的晦气呗。”

这老头连声说道：“这湖可爱？少废话，赶快上来。”

我又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看管这湖的，就为了防止有人下湖偷着游泳。你上不上来，不然，我就把你衣服抱走了哈。”大爷一脸严肃地说。

我赶紧跳出水面，慌忙告求道：“可别，大爷，我这就上岸。”

在大爷严厉的目光监督下，我快速穿好衣服，捋一捋湿漉漉的头发，冲他一笑，说道：“对不起哦，大爷。”

“嗯，嗯”，他点点头，算是应答我的招呼，上下打量我片刻，说道：“不知者不为过。以后你要再来这里玩时，可千万别再下水了。”

他说这话时，显得有些神秘，神秘得让人心里有些发寒。

我笑笑，从裤兜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根递过去，说道：“大爷，看你的神色，让我心里有些发怵。”

他略谦让了让，便接过香烟，点上，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面有悸色说道：“发怵就对了。”

“咦，大爷很会开玩笑哦，这湖有什么问题么？虽然野泳不是很雅观，但是天气这么热，这儿人又那么少，偶然下去游一游，也未尝不可哈。”我嬉笑着说。

“雅观不雅观，那倒是没什么打紧，要紧的是，这有危险。”大爷踅到一棵大柳树下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架起了二郎腿晃悠着。

我尾随过去，也在旁边青草地上坐下，很不以为然地说：“别门缝里瞧扁了人，我可是水性蛮好的。长江我也曾横渡过呢。”

说这话倒不是完全吹牛，记得那年的夏天去武汉出差，在长江大桥边是游了那么一回，不过，只是在桥墩下的不远处游，看着那浩淼的江面，滚滚的波涛，我可是没有胆量搞什么横渡之类的壮险之举。

“水性好也不济事，你在长江游不一定淹死，但在这湖里游，指不定小命就没了。”大爷还是神色严肃地说。

“为什么？我不信。”

“你知道么？这湖里有水鬼，自打成湖以来，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摞在这湖里了。”

“啊！”我大吃一惊，睁眼望着他。他却埋头若有所思地掐着指头，好像在算着什么。

良久，他抬起头，语调沉缓地说道：“这是一个有问题的湖。因为有问题，一直就没有人给他起个像样的名字。”

我默默盯着他那满面的沧桑，聆听着他的沉重的话语，仿佛看到水底里的水鬼们四处幽灵似的溜达，浑身不自觉的毛发也倒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