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

      他是她的前桌，出落得异常人高马大，奈何成绩在这个班里太好，老师优待把他往前调了几排。

　　然后如同一座山挡着了娇小的她，自己的牛津英汉词典，成语辞典以及不重要的参考书压根不足以让她翻山越岭看到黑板。

　　常常一节课下来，不是脖子痛就是腰杆痛。

　　于是她抢走了他的英汉词典，成语辞典，辞海，谁厚垫谁。

　　两人争闹中被同学打趣。

　　“唉，狗粮吖，汪汪汪！”

　　“有没有发现这两人长得还有点像！”

　　“汪汪汪，再泼狗粮我咬人了啊！”

　　她隐隐觉得他是个变态！

　　大扫除后她在位置上等检查，他还在刷题，闲得无聊她去逗他。

　　“唔，什么味道，这么香！”

　　他瞥了她一眼。

　　她却似被香蒙了脑袋，最后锁定在他要带回家的衣服里。

　　他脸一红，不自在了起来。想着她会不会嘲笑自己把衣服带回家。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上次闹的时候把你衣服弄脏了，这我赔你的。”他把那袋子扔给她说，“喏，我赔给你的衣服，你洗了应该能穿。”

　　“要赔你不会赔钱呀，你旧衣服给我干嘛啊，你不会要我洗吧！”她打开袋子，“怎么香的，你喷香水了？”

　　“那你就给洗了，要就留着，不要就还我！”

　　“你知不知道现在水多冷啊，我自己衣服都不想洗呢！而且你喷的香水还挺好闻。“

　　她叽叽咕咕地抬头，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他。

　　突然想起每次老师点她起来回答问题，找了一圈都找不到被他挡着的自己。全班哄笑一堂！

　　对，就是这种尴尬难堪脸红手发抖的感觉！

　　“你了不起！”她大声说道，跑了出去！

　　“欸，你不等检查了！”

　　她又匆匆跑回来，提着他的那袋旧衣服，气鼓鼓地走了。

　　“你留下来替我等，我去洗你的皮！”她咬牙切齿地说。

      “莫名其妙！”他又开始刷题。

　　待下了楼梯，她的腿还有些发软，无力地按着自己的心。

　　“你跳那么快干啥，慢点慢点，我不能呼吸了！”

　　星期天晚自习，他的后座空了。

　　老师在黑板上写个不停，在讲台上说个不停。没人用笔杆子拍他，说，“丁博，你挡着我了，你又挡着我了，你别这样啊，你这样全挡着我了！”

　　偶尔她也会说，“干的漂亮，丁博，就这样别动，我睡会儿！”于是他就真的那样僵得脑晕脖子痛。

　　可是今晚后座极其安静，给她新下载的电影也没有见她拿起来说，哇，感谢你丁博，你真的太好了，明儿你买两份酱香饼吧，我请你吃一份！

　　她宿舍的女生也缺席了。

　　再后来，听说她死了，她在阳台洗衣服时不小心脚滑倒，后脑勺着地，再也没起来。

      他被叫去谈了话，被嘱咐不要多说话。

　　他一直想见见她的室友，他想问问她们，她洗的是不是他的那件破衣服，即使他可能根本不敢问。

      再后来老师把衣服还给了他。

　　没人告诉他，老师就她的死避而不谈，她的室友也没在学校出现过。听说她们转去了更好的学校，被保送了大学。

　　班里有了新的清洁委员，大扫除他再也没有擦过窗户玻璃。

　　大学里他遇到一个和她很像的女孩，个子小小的，瘦瘦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大。笑起来眉眼弯弯，还有两个梨涡女孩子。

　　他牵着她散步，就像牵着八九点从窗外透进来铺在手心的阳光。

　　可是心里还是有深深浅浅的难过。

　　寒假回家，去了同学聚会。

　　有同学说起她，说起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真的是，为了问学校多赔点钱，现在还天天在学校门口闹！学校也是脾气好，要我早赶走他们了！”

　　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的附和，点头称是。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了，高三党终于结束了补课，可以回家了。

　　他无聊地来到学校门口，想找寻什么，看着的就是离校盛况。

　　学校门口有个大娘在焦急的张望着，周围路过的学生也离她远远的。

　　学生走完了，她还在张望着，脸上的每一道深深的皱纹，似乎都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

　　“阿姨，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哦～哦！同学，我在等我女儿，你和她一个班吗？她叫丁洁，她在高三一班，今天补课结束，我来接她回家过年！怎么人都走光了，她还不出来呢！”大娘一边说一边望着校门口，似乎她的孩子会从里面出来一般！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快喷发的情绪，安慰着开始慌乱的大娘。

　　他也期待丁洁真的从里面走出来！

　　何时自己竟如此天真，他笑。

　　“垃圾委员，你能不能不要总让我擦玻璃啊，我都要擦吐了！”

　　“你那么高，你不擦，其他同学搭凳子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丁博，你知不知道现在水多冷啊，我自己的衣服都不想洗呢！”

　　“两部电影！”

　　“哼！”

　　等待中，丁博又想起她来。

　　“哎呀，老婆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一个大叔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这声音，恰是他儿时最爱的声音，亦是他最恨的声音。他看过去，那个人也看过来。

　　俱是彼此一震。

　　那个人惊讶地看着他，“博……博……小博…………”

　　“老公，小洁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她是不是不回家过年了，她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男人马上反应过来，急急地安慰着大娘，“老婆子，你这是怎么了，小洁都回到家里了，吃了那么久食堂，早等着你做饭呢！你还在这里干嘛，是不是不想给小洁做饭了！”

　　“我我我……小洁已经回家了？我我我……我这就回去！”

　　“可不是嘛？走走走，赶紧回家给女儿做饭喽！”

　　男人看了看丁博，欲言又止，扶着大娘走了。

　　他好几次回过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说。

　　“不好好学习，天天只知道打游戏机，打游戏机，你知不知道你爸爸为什么离开我们，为什么不要我们！就因为那个女人女儿成绩好！就因为那个女人女儿成绩好！还打游戏机，还打不打，还打不打，还不好好学习，还不好好学习！”

　　记忆里那次自己被妈妈打得很惨，记忆里爸爸离开的背影比现在的高大。

　　“嗳，丁博，你也姓丁啊！我们一个姓呢，指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你看！”后面的人似乎发现新大陆般高兴地用笔杆子戳着他。

　　文理分科后他以后来者进了这个班，再后来坐到了她前面。

　　语文课代表在前面让大家交练习册，他看着她练习册上的名字，小巧，娟秀，很漂亮的字。

　　“丁洁……丁大姐……切，好俗气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