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生命里的惶恐

    前天凌晨一点多钟时，我被一个梦给唤醒了。梦境是我跟曾经的一个上司发生了一个小碰撞，梦中那小子用一种以上对下的口吻给我布置一个任务。他的语气和态度让梦中的我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回绝了他。

    然后，那家伙好像带着一种“你等着瞧”的态度转身离去。由于知道此人比较喜欢传播是非，所以我嘴上痛快过后，内心便迅疾被惴惴不安给包裹了，担心那家伙会在背后报复我。于是，内心惶恐的我从梦中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才知道是个梦，于是惶恐便减少了许多。不过，马上又睡不着，一看时间，还不到凌晨两点。于是，我便顺着惶恐开始进行生命探索。

    是的，我生命中时常会有惶恐出现，而且当惶恐出现之后，会给我带来不小的影响，比如，会消耗我的生命能量，让我无法专心做事，无法专注于当下，心神常常游离于一种叫担心的生命之流中。我在思索，生命中记忆犹新的惶恐曾经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看见生命里的惶恐

    渐渐地，我回想起初四时发生的一件事。一次物理课上，物理老师让同学们在课堂上做一个电路实验。当时的我由于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物理仪器，很是好奇，于是情不自禁地拿起其中一个仪器在手中把玩，印象中好像是个灯泡。

    没想到，刚拿到手上，丝口就坏掉了。我顿时被吓到了，因为物理老师一开始就讲得很清楚，要同学们爱护仪器，不要把它弄坏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就坏在我手上！这不是明摆着跟老师唱对台戏吗？况且物理老师是一个侠客般的人物（大学期间因参与团伙斗殴被开除），虽从未见他体罚过学生，但名声在外，所以那时的我对物理老师既仰慕（男生身上大概都有一种侠客情结吧），同时又有些惧怕他（大概因为自己体育不好，有些自卑的缘故吧）。其实，物理老师还是比较随和的，班里有几个男生跟老师走得挺近的。

    因此，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是虎口拔牙----好惧怕被侠客般的物理老师惩罚，怎么办？！因为惧怕，所以当物理老师严厉询问“谁弄坏的”时，我选择默不作声。我的默不作声是有资本的，因为我平时给老师和同学们的印象是一个不惹麻烦的学生。所以，只要我不承认，那么老师和同学们一定不会怀疑是我弄坏的。

    果不其然，老师最后将目标锁定在那几个平时比较喜欢出风头的同学身上。事实上，明明不是人家给弄坏的，所以人家当然不会主动给自己揽难过的（方言，将麻烦事儿揽在自己身上）。这下可把物理老师给惹毛了。惹毛归惹毛，不过物理老师始终没有对任何学生动过一下手，这一点是让我至今都比较钦佩的地方，钦佩他的侠客精神：不欺弱。

    老师当时决定从那几个“捣蛋鬼”身上寻找突破口，他不相信没有人承认，他不信那个邪的。于是，物理老师轮番对他们几个进行问话。在老师“审讯”的过程中，我内心一直惶恐不安，因为我很担心，如果没有人替我背黑锅的话，那么我最终可能会迫于压力主动承认的，但我真的害怕承认之后会被老师惩罚。我在小学五年级时，曾有两次因在自习课上捣乱同桌（男生）被班主任狠狠体罚的经历。所以，后来的我在老师面前一直表现得比较安分守己，而且对比较严厉的老师产生了心里阴影。

    当时，后来一位平时爱出风头的同学主动站出来背了黑锅。然而，侠义的物理老师并没有惩罚那个同学，当时好像只是让那位同学照价赔偿（不记得是5毛，还是一块钱）。

    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物理老师当年其实更多是为了要学生一个敢作敢当的态度，赔偿是次要的，惩罚更是不会有的。这个发现让我当下有些感动......

    从灯泡被弄坏到事情结束，整个过程中，我的内心一直被惶恐占据着。最令我惶恐的是，如果一直没有同学主动站出来替我背黑锅的话，那么我很害怕老师的愤怒会升级，后果可能很严重，到时我更不敢承认了，但如果物理老师不依不饶的话（他一定会不依不饶的，师道尊严，加上年轻气盛，加上“武行”出身），那么我最终会被逼得原形毕露。如果那样，我最担心的有两点，一是老师会将愤怒宣泄到我身上，二是我在老师和同学心目中“安分守己”的印象会遭到破坏，甚至被当成一个捣蛋鬼，我担心捣蛋鬼会吸引来捣蛋鬼。所以，老师“审问”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惴惴不安。

    然而，当我看到那位同学替我背了黑锅之后，我却被自己内心的良知狠狠敲打着。那一刻，我深深体验到什么叫作良心不安。于是，在良知的驱使下，我从心底冒出一股儿力量，勇敢地站出来，弱弱地说了一声：灯泡是我弄坏的。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有质疑的、有不满的、有讶异的。

    然而，我“主动”承认之后，物理老师并没有对我做任何处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什么（记不清当时的赔款到底谁付的，好像不是我）。当下写到这里，对当年的物理老师又多了一份礼敬，礼敬他表面看上去虽然很武士，而骨子里却对学生很慈悲。

看见生命里的惶恐

    事后，我的良心虽然平复了，却也因此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形象遭到了贬抑，甚至后来出现被欺凌的事件。班里当时有个教师子弟跟那个主动替我背黑锅的同学关系比较铁，所以事后那个教师子弟便经常下了晚自习之后到宿舍来骚扰我，甚至给我取绰号。当时的我身单力薄，而且人在异乡，孤立无援，所以每次被那位教师子弟语言霸凌，甚至羞辱时，我都既愤怒、又羞愧、又无力、又惶恐、又憎恨（憎恨那小子，我从没有憎恨过自己，大概因为我父母从没有憎恨过我的缘故吧）。

    当时的我每一次被那小子欺凌时都有想要还击的想法，却始终没有实施还击，因为一来我担心自己打不过他，二来我担心遭到报复。于是，当年的我便一直用沉默来保护着自己。不过我内心深处并没有认怂，因为内心那个深深的憎恨与被羞辱感一直在告诉自己：你是有尊严的。感谢当年的那个憎恨与被羞辱感，让我知道，我可以在那么难的情况下依然可以触摸到自己生命深处的尊严。虽然屡次遭欺凌，但尊严一直没有被泯灭。

    当下发现，那个尊严是我生命中极其宝贵的一个力量之源。因为尊严一直都在，所以2008年初我能横下一条心来，十年磨一剑，成就今天的自己----当年让我痛下决心走上心理学这条路的最大动力，就是因为自己的尊严在当时再一次被触碰到了。感谢尊严！您是我生命中一位不服输、不认怂的巨人，是一位一直激励我一路向前的巨人，有您的存在，才会有今天不一样的我自己。

    如今回想，自己当年在被欺凌的过程中始终保持沉默，只是在保存实力，因为我不想输的太惨。但迟早有一天，我会还回去的，因为那个惶恐一直都在我的生命里，所以我得做点儿什么，告慰那个陪伴了我30年的惶恐，重要的是，今天的我已不再是30年前的我，如今的我内心已经有力量了，可以做些什么了。

    当下，我能够想到的是，先跟当年那小子做空椅子对话。然后，跟当年的自己做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