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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叶落了

葡萄叶落了

作者: 杨无敌_ | 来源:发表于2020-12-08 21:29 被阅读0次

    昨夜,冷雨凄清,长风夹着冬寒呼啸,天地一片萧肃。我梦见自己又坐在爷爷家老房子屋顶上的葡萄藤里。我爷爷杨六爹手里拿着把竹丫子,站在屋前的大马路上大声呵斥,我奶奶六娭毑听见外面的响动,举着一手纸牌匆忙就跑了出来……

    还没听得清奶奶说了什么,恍惚间又一起坐在爷爷的南食铺子里吃饭,有酱豆子和油煎小鱼。六爹说:“不要吃大菜啊!一口鱼要咽一口饭,一嘴咬下去,到鱼嘴巴这里。”弟弟和堂弟都嘟囔:“一次吃那么点儿,怎么咽得下饭?”我不说话,笑了,猛地一大口下去,直接从鱼尾巴咬到了鱼嘴巴那里——爷爷的筷子头好像就要敲过来了,奶奶又端了青菜出来,笑着说:“酱豆子好下饭,鱼就当个零嘴吃好了。”

    我有点儿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多年以前,每年夏天,葡萄藤都爬满爷爷家的屋顶,青绿的葡萄一串串趴在瓦片上。日头晒着,南风吹过屋顶,把密密层层的葡萄叶吹得水波一样荡漾。看着葡萄们渐渐红了、紫了,真馋死人了!可惜,爷爷总说还没熟透还没熟透,要到葡萄叶子泛黄、快要落的时候才能摘!唉……

    当然,不要低估一个馋嘴到极点的孩子,也许哪天她就生出些大胆的想法来付诸实践——那次,我搬一架木楼梯搭在屋檐上,带着五岁的堂弟爬上了屋顶。怕被大人发现,我俩又合力把楼梯给收到屋顶上。我们猴儿般手脚并用地在屋脊上爬,挑选那些熟一点的葡萄吃,直踩得石灰瓦哗啦哗啦响——当然,就惊动了在铺子里打纸牌的六爹和六娭毑。我娭毑一改平日的宽宥,在六爹面前好一顿煽风点火——“居然敢爬树上房,不要命了?!再得打!放肆打!”于是,在大马路边过往不绝的人们围观之下,我与堂弟被六爹从屋顶上揪下来,羞耻地罚跪在大马路边上,吃了好一顿扎扎实实的“竹笋炒肉”。

    等到六爹家的葡萄真正成熟的时候,其实所剩也不多了——不说鸟雀们常常飞到屋顶上堂而皇之地啄食,就说屋后贴着老家房子的中心小学吧,那些高年级男孩子从看见青葡萄开始,就老是拉扯垂下墙边的藤叶,非得拽下几串葡萄才肯罢休。“唉,等了一年,也没摘下几串葡萄!”我和弟弟妹妹们很有些失落,六爹笑眯眯地宽慰我们:“莫不高兴咯,选几串好看的葡萄,我带你们看电影去!”

    于是,杨六爹提溜着几串葡萄,我们堂兄弟姐妹们五六个也一串儿跟在后边,浩浩荡荡地开到乡政府边上的电影院。守门的熊四爹是六爹的好友,更重要的是他守着电影院的大门呢!爷爷奉上葡萄和一张电影票钱,我们几个一路嘴甜甜地喊着“熊爹爹”,也就跟着混了进去。那时候的电影真好看啊!虽然我已经记不清看了些什么。

    有一年,大约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朋友送给我一瓶法国葡萄酒,我兴冲冲地带回家,给六爹尝。“嗯,有点酸甜味,不呛人。”六爹呡一小口琥珀色的葡萄酒,摇头晃脑品评,“真是葡萄酿的?味道不错,就是不够味。要不,明年的葡萄都留给你酿酒?”我哈哈大笑:“那我还没学会酿葡萄酒。再说了,您屋顶上每年那么点儿葡萄,还不够鸟雀吃呢,哪有酿酒的份!”六爹和六娭毑都笑了。

    我没有等到第二年的葡萄来酿酒——爷爷的南食铺子被雨后春笋般的大超市、小便利店给包围,生意一天比一天惨淡,终于关门了,临街的老房子在冬天卖给了亲戚家——他们打算建一幢气派的楼房。那天,我跟六爹一起去看拆屋,看见南食铺子里的青石板铺台子搁在土砖堆上,干枯的葡萄藤七歪八扭地团成几团,散在路边。“那些葡萄藤干了,可以做柴火烧,你们的大柴火灶要烧不?”六爹问对门粮店的厨房大师傅,大师傅摇摇头:“不要,我们已经改烧藕煤哒!”六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看着、听着,忽然,我的眼泪也好像就要落下来。

    六爹从此搬到我细叔家里住了。那是一栋南方农村里九十年代特别气派的老式两层楼,外墙上布满粗糙的“种籽子”(大理石边角料打碎的小颗粒)。细叔在屋后种了几株爬山虎,不过几年光景,整栋楼外面就爬满了绿叶。风一吹,满墙爬山虎也如绿波荡漾,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看极了”,可是六爹不喜欢。夏天摆着小桌子在禾场上吃晚饭的时候,他总要细细碎碎念叨:“一墙的叶子长得这么肥实有么子用?又不结果子。”我也总是笑眯眯地附和他:“是的,这要都是葡萄藤多好!结的葡萄会吃不完……”

    时间如箭矢疾走,终是物换人非。那些个记忆里南风暖暖吹,葡萄叶子绿波似翻滚的日子,仍时常生了翅膀一样刷刷地飞过我脑海,忽然间就会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我想,爷爷家的葡萄叶子终于落了,永远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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