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岁了

我近乎疯狂得从床上下来，想尽可能得把我还能记得的写下来，但一切都好像梦一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衰减，等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只能记得昨天的事了：

就在昨天，我还是一个78岁的老人。

昨晚，我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望着天花板发呆。我的老伴显然也失眠了，这没什么的，年纪大了，人确实不需要那么多觉。

“我想回到20岁。”他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噗嗤…"我笑了一下，想像往常一样嘲笑他，然后两个人一起拌拌嘴，吵累了再慢慢睡着。

但今天很不一样，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漫长的陪伴已经让我们形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我们总能瞬间感受到对方的情绪。而且随着年纪增长，这种原始的感知越发强烈，像动物一样。

于是我沉默了，他显然也并不指望听我说些什么，空气又回归死寂。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情感，并没有随之安静下来，反而肆意流动越来越浓烈，甚至在具象化，伸展着它的触角，像是要把我吞噬掉。

我不受控得哆嗦了一下，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了上来——恐惧。

但其实我并不反感让它笼罩着我，毕竟年纪大了，能让你害怕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少到只剩下最后一样等着你——死亡。但到最后，连死亡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先是静静的等待它的到来，后来甚至成了一种饭后娱乐。我和老伴常常会为了谁会先一步走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或是津津乐道地讨论谁在墓碑上刻什么字会更有意思。

所以这种恐惧感反而让我觉得新奇，我便什么也不做，任凭它肆意流动，只是静静地观察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我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有一生那么长。

光线进入瞳孔的时候，意识还没完全回归，只是觉得睡了好久，浑身都异乎寻常的舒服，丝毫没有注意到，记忆中有些东西在偷偷溜走，还有一些又被重新提取了一次。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我一下子坐起来。发现我坐在大学寝室的床上，这明明有哪里不对，但又好像这才是正常的，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我努力想回忆起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才突然揪到一丝还没来得及逃出大脑的记忆，过去那五十多年全已经残缺得只剩下零星的图像，越是想要回忆，头越是一阵剧痛。我忍着痛想要记住点什么，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提取不了过去的记忆了。而二十岁前的事好像真的刚刚发生，过去的一切反而都只是一场梦，而且它们确实都像梦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我脑子里面清除掉了。

我近乎疯狂得下床……

现在，我强烈得意识到，我二十岁了。准确的说，正好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