歿年2008

10月1日是我的忌日，这一天，普天同庆，似乎都在纪念我的离世。

      北方小山城的初秋阴雨连绵，风里夹杂着雨肆意落下让世界变的冰冷起来。就在国庆节前几天，我接到小学同学们聚会的邀请，几个毕业后再也没见过的地产界老总级的同学也在受邀的名单里，这几位同学从小学毕业后就没再读书，靠包工程修路起家，做到了现在全市数一数二的工程大公司，身价过亿豪车数辆。能与他们再见面让我的心暗自激动了一下。

      我们曾经都出生在H省的一个小县城，我的父母是普普通通工薪阶层，只有拼命学习考上省城的大学，毕业后才能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虽说是同学但毕业太久疏于联系，我们基本属于陌生人的关系，自从毕业后就没有任何交集。或许，这次聚会能够拉近彼此的距离，在未来也能有个人脉关系。所以，我狠了狠心，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积蓄为同学们每人准备了一份礼物，略表心意，加深印象。

      阴雨绵绵的天气没有放晴的迹象，10月1日，我穿上阿玛尼的西装，这是上次去国外旅游在免税店买的一件奢侈品衣服，与同学见面我精心打扮保持微笑，送出准备好的礼品，举止得体有礼有节，很快几位老总同学回忆起来我们小学时期仅有的交集往事。

      同学相见甚欢，把酒话往事感叹时光匆匆。三巡酒过我已经开始恍惚，喝到夜深散会我已经快站不住了。但一位老同学表示了要与我公司合作的意向，我知道如果真能揽到同学这样的大客户我就能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了。

      我晕晕乎乎地打了出租车回家，车子停在公司公寓大门的街对面，雨在这会儿下的比白天更大一些了，路上少有行人，疾驰的汽车开着大灯在坏了路灯的公路上竞速行驶。我怕淋湿我那昂贵的西装，于是抱着膀子飞奔过街。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汽车的急刹车声，看见了刺眼的汽车远光灯。

      车子撞到我的瞬间，我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时，只看见天空中的雨如冰凌般从黑洞洞地天上刺下，刺入我的瞳孔里，刺入我的全身，好疼。

      我强忍着疼痛试图挣扎地坐起来，却一下子窜起来蹦到半空中，我连忙低头，却看见身体还扭曲地躺在地上，睡在被雨冲刷过的公路上一滩血泊里，眼镜的镜片支离破碎，眼睛微微睁着，瞳孔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光彩。

      我身上唯一的一件奢侈品也破裂了，西裤上一道长长的口子开到大腿上面，西装和白色衬衣腹部被血浸染出了一朵腥红的花，狼狈不堪。

      我知道我死了，在我最美好的年龄，在我的事业刚刚开始的时候。昨天领导还夸奖了我的能力，说再努努力就能升职。我还没有女朋友，喜欢了很久的那位女孩我还想邀请她去看电影，然后向她表白......

      而现在呢？我俯视着自己躺在地上的遗体，什么都没了。

      借助着车灯，撞到我的那辆枣红色的小车上跳下来一位年轻女士，跑到我的遗体旁边，在雨中连忙拨打着120的电话。

      第一次亲临车辆事故现场，第一次坐上了医院的救护车，第一次我被送进了医院的急救室，也是最后一次，我被宣告死亡。

      我俯视着一切，肇事女司机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受到了惊吓，坐在医院长椅上面瑟瑟发抖。急救室里医生已经停止了抢救措施，为我拉上白布的场景，我似乎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遍，但从未想过有一次会轮到我。果然人生无常，没有谁比谁更受幸运之神的眷顾。

      从急救室出来后，看见对面有一个奇怪的人，他全身也裹着白布，脸上没有眼珠，鼻子和嘴巴轮廓依稀可见，像是电影里死神的样貌，他示意我跟着他走，我立即飘了过去。

      当我们走到一面白色的墙壁面前，墙上突然裂开一道缝，刺眼的白光漏了出来，那道口子逐渐向下延伸，最后形成了一扇大门。

      白布人转头对我说：“该走了。”

      我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世界，护士们穿着粉色制服推着闪闪发亮的小药品车，白大褂医生们步履匆忙走路生风，窗户外的阳光从大飘窗泄进医院走廊，照射在一盆雏菊上面泛着金色的光。

我摇了摇头：“我不走，我不甘心，我还没有活够，我多么爱这精彩的世界啊。”

白布人说：“如果你现在不走，总有一天你会消散，现在跟我走还赶得上去投胎。”

我说：“投胎之后就是别人了，可我只有一世，死了就是死了。”

白布人转身走入大门，光芒一闪，墙壁恢复了原貌。

      电影里的鬼都是骗人的，各种变形的能力和吓人的效果都没有，只能在空中飘呀飘，无孔不入，双脚也触碰不到地面。

      我回到了公司的公寓里，看见了正在收拾我的遗物的父母，他们双鬓斑白，风烛残年，却在此时要承受丧子之痛，这对他们来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而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常，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玩笑，你永远不知道命运的安排会是什么。早起懂得了一个道理，晚上就离开了人间。看着母亲因操劳过度而累弯了的腰背，我在空中飘来飘去试图悄悄抱抱她，但却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看着父母依旧勤劳的样子，想着自己短短三十年的过往，还要父母替我收尸，却没能为他们尽孝是最大的不孝，内心五味杂陈，痛惜不已。

      公司似乎对于我的离开也没有任何不同，第二天就新入职了一位男士接替了我的位置。曾经在公司里和我称兄道弟一起喝酒的兄弟，竟然没有追问过我的下落。那位见面就夸我能力强，工作顺利开展没有我不行的领导，又在夸接替我位置的新人工作中有干劲，有前途了。我俯视着你们这些虚伪的人，曾经表面跟你客客气气，私底下却是毫不在乎的冷血。母亲以前果然说得对，“你这辈子只能靠自己，越早学会这点越好。”可见任何人需学会独立，财务上的和感情上的，不用去祈求任何人的在乎和施舍。

      还有那些我没有来得及学会的爱情，我该怎么去向喜欢的那个女孩表白，我还想去看看她。蝙蝠衫加牛仔短裤是她生活里标志般的装束，走到这里又走到那里，来来回回的。少言，像是从未被人理解过般的卑微。没人照顾她，没人疼爱她，也没有人在乎她，独自一个人走过青春的时光。没有人在意她的变化，某一天我无意觉察到她眸子深处里的孤寂，才发现时过境迁，岁月已经在她脸庞和心里悄悄留下痕迹。我每天暗地观察着她，独来独往的她以为可以敌过寂寞，甚至和寂寞成为朋友，却没想到她已经和寂寞融为了一体。生活对于活着的人是多么的漫长，人心又是如此险恶。被寂寞同化的她，像是一直被束缚的小鸟，绑住双脚，无力回天。体验着她的孤寂，我飞向她的面前伸出手向她示好，她却径直从我的身体穿过。原来她根本看不见我这样一个胆小鬼，在活着的时候不说我喜欢你，现在死了你还能做什么呢？恐怕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和祝福了。

      那些曾经困扰着我的问题，该怎么通过爱让自己快乐，怎么让自己爱的自由。我以为我在追求爱，但更多的时候，我追求的是方便、虚荣、新鲜，这些也许可以在爱情中暂时掺杂，但这些并不是爱情的全部。

      还有要坚持保留自己的积极和勇敢，去做一些自己想做还未做的事情，怎么样才可以不因为恐惧而放弃去追求，也不因为愚蠢而放弃自己已经拥有的美好做代价。我不确定，有些愚蠢我是真的可以改掉不再反复犯……如果有来世我想聪明一点，我想勇敢一点，我想更坚毅一点，我想更好地享受生命一点。为了我曾经喜欢过的人们，为了我尚在信仰的爱情，为了我自己。可在死去之前我仍旧还没有做好这些。

      这世界是如此美丽，有时候我觉得那些美丽你永远无法看尽或占有，也别一直想要紧抓着不放，所有的美就像出事那天的雨水一样洗涤着我，在我短暂生命的每时每刻里，让我感到要感恩活着的时光。我猜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别担心，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在中年时候明白，有些人到死后也可能不理解。平凡人幻想要做不平凡的事情，不断的思考努力在未来通过自己的双手成就非凡的一生，于是我们容易走进死胡同，忽略了感受现实中真实事物的美。

  世界上一切的美丽、丑陋，都不会因为它被世人定义的丑而消失。所以我最后死了，我还是应该微笑面对，因为我发现了死亡的美，这是万物赋予你的一切后所表现出的一种感激之情。美丽即感激，这样想象，生命又有要感激的人和事了。

      真的太多美丽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能听到他们的召唤，能得到安慰，并抱以热忱，即使活着的时候无法完成梦想，甚至是飞蛾扑火，也将如这秋叶之静美。

      每个人的内心像深蓝的大海，不论你藏的有什么样的事情。问世间美为何物，多得数不胜收，无饱福之日，无尽情之时。人啊！必须不再欺骗自己，为自己的生活活一回，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有事物的背后都蕴藏着一种美丽，死亡也是，它让我知道其实我不必害怕。到最后，你争了一生的东西什么都带不走。所以，要尽情，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乐了就笑，伤了就哭。

      不知不觉中一道白光铺开，梦境消散了，我也要消散了。我的魂魄开始破裂，在那旭日东升的山巅，一片一片像柳絮一样飘散在阳光里。

      此刻，山林间一幅欣欣向荣之景，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