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一声巨响。
周围100米内的游客都在飞快的跑过来,看热闹,人群很快挤成了一个大圈。
人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年轻人开始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一个提着竹菜篮子的老太太,正在打电话给《墨港头条日报》的记者。
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救他,给他做人工呼吸。也许是大家知道为时已晚,也许大家早已见惯不怪,也许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都被吓住了。
只见这个人的头平平的粘在地上,扭向一边,满脸的充血掩盖了脸庞,红色的血液开始从他扁平的脑壳下边流出来,在冰冷的碎石子马路上向四处蔓延,身体呈一个大字型,死死的趴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这已经是本月第二个,从墨港本岛老白京酒店的立体停车场,跳下来的人啦。
一辆黄色的马萨拉蒂敞篷跑车,在人群外来了一个急刹。从车里跳下来一个30岁上下的公子哥,每一根发丝都精心修理。他顾不得那身瘦黄笔挺又洁净的阿玛尼西装,伸手一把拨开周围挎着菜篮子的大妈,躬身擎头就往人群里挤。
从人缝中看到地上的那滩血肉模糊,他捂着嘴又死命一般的钻了出来。他抑制不住一阵阵的恶心,半弯着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金黄色的定制手机,没有半秒钟犹豫,就立马直接拨通了999。
白尚明坐在堆满文件夹的核桃木办公桌前,嘴里叼着一支高希霸牌古巴雪茄,正埋头审阅一份香海地产分公司经理赵耕柱,昨晚亲自送到墨港的请示文件。他们申请增派27名人手,以便加快香洲区旧村拆迁改造项目建设。
突然,他在短短的五分钟内,接连不断的接了3个紧急电话。
第一个打过电话来的是高何,也就是江湖上人见人愁的“大丑”。
尚明一看到手机屏幕上这个武大三粗的莽夫头像,就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家伙又有一个棘手的问题要抛给他了。他本来想今天尽快批完手头上的文件,早点下班,到二龙喉中葡小学接小儿子放学,然后带他到墨港本岛中国银行大厦,地下三层的VIP艺术储藏室,看一副他刚刚从马德里的玛吉画廊,买回的毕加索经典画作《裸女的后背》原迹。
可是,手机振动的比往常都厉害,铃声格外刺耳,似乎是一件大事。
他不情愿的一把抓起手机,不耐烦的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大丑。
大丑气喘吁吁的说到:“老大,又他妈的跳下去一个。真是太鸡巴不抗打了,兄弟们就照脸上打了几拳,这个孬种就受不了,自己从顶楼天台跳下去了。”
“上次就告诫你,不要在自己家的地盘催账!”尚明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克制,训斥这个冒失鬼:“你脑子是不是被西湖淹了?怎么就不长点记性?二爷怎么说?”
“嘿嘿,二爷说这是小事,他不管。让我直接给您打电话。”大丑憨厚的一笑,顺便给了旁边打人的小弟一个大巴掌,一边恶狠狠的瞪着站在隔壁唯唯诺诺的小弟,一边委屈的给尚明道歉:“大哥,您别动怒,都是丑弟的不是。我给您赔不是还不行吗?您之后怎么发落我都认。这熊包是贵州的叠码仔肖胜绰,在老白京的贵宾厅昨晚给一个老赌客签了3000万港元的筹码,赌客平日里都是输习惯了的,职业赌棍一根,没曾想昨天一晚上说来也怪竟然赢了1000万,而且赢到一千万就立马走人,没有丝毫犹豫,但是他台下给人家拖的是1拖10,赌厅明面上亏了1000万,他自己私下里要亏1个亿啊,他知道这个窟窿他这辈子都填不了了,就偷偷的买了去菲律宾的偷渡船票,准备一走了之。但是,我是谁啊?哥,您说是吧?今天上午,我就已经把他列到咱的一级黑名单给了墨港所有道上的兄弟们,船上的人知道是这熊包买的票就立马给我打了电话。我只是想拉过来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就打了三拳,眼珠子还没打红呢,一不留神,他就认怂直接从停车场跳下去了。”
尚明语气明显加大了,他要让这个冒失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是每个转码人员都有2000万的押金在贵宾厅吗?输个1000万怕什么?他台面下托多少,那是他自己和赌客的事情,跟我们有个毛关系?你现在闹出了人命,就等于惹祸上身,现在是什么时候?下周日是什么日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一月搞出两条人命,二爷不管,就是为了躲清静。老赌王要是知道了?你还想不想活?你就不能用你的猪脑子想想?”
大丑急忙解释道:“哥,亲哥,不是丑弟鲁莽,是确有原因呐。那2000万前天就签完了。这肖胜绰也是个倒霉蛋,连着三天,三个以前从来都不赢的赌棍,偏偏这三天每个人都赢了1000万,而且是赢够1000万立马走人,他就不信这个邪,所以才给别人拖这么大,准备把前两天的亏空一下子捞回来,昨天就把贵州工厂地契拿来押了抵押金,所以才又给他签了3000万。”
尚明拿起钢笔,在桌子上不停的点着。他还是有点疑惑,问道:“是不是地契有问题?”
“哎呦,我的亲哥,您真是诸葛孔明在世啊,料事比神还准。丑弟当时就被这小子忽悠了。这小子就是来墨港做最后一博的。我们查了他在贵州的所有公司的银行账户,一共3个公司都是亏损状态,没有一家盈利的,工厂这几天刚刚也被法院查封了,我们当时上网查了法院还没公示,今天才刚刚公示出来,可惜我没被他打了个时间差蒙了。老婆也跟他离婚了,孩子只有3岁,跟她前妻生活,他爸妈身体也不好。。。。。”
何大丑在电话那头唠叨个不停。尚明的手机又开始振动,新的电话进来了。他不耐烦的把手机拿在眼前一看,是本岛警察署的署长魏越。
他楞了一下,脸上堆满了紧绷的表情,他踌躇了三分之一秒,他心里明白他没有时间思考太多,这个电话必须接。
直接加快了语速,吩咐大丑:“查监控,查人,一天之内查不出个道道,明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毅然决然的挂断大丑的电话,接通了署长的电话。
何大丑杵在哪里,一动不动,他像是被闷头一棍打蒙了,他从16岁跟了二爷在墨港小巷子打江山,二爷现在已经功成名就隐居香港了,他跟着尚明也有20年了,他从来没有听过尚明说如此严厉的话。
他知道他最近确实有点背,在老赌王大喜的日子,每个人都在做着该做的能增光添彩的事,他自己却接连搞出了两条人命。
尚明不止一次的给他说过,回归之后的和平年代,一切讲究的是法律,他的拳头已经打不出一个平稳的墨港了,所以Andy现在才是白氏集团里的大红人。
他使劲的摇了摇自己的嘴唇,一口腥味喷了出来,他一点都不在意,也没感觉,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一点惩罚,他决定就是为了自己的在江湖上的名声,他也得认认真真的对待这些事啦,他得向尚明证明,即使在这个时代,墨港江湖这片天,他大丑依然是最大的那块云。
他伸出头去,想看看跳出去的那一位到底情况如何?
却看到了白家二少爷的那辆刺眼的马萨拉蒂就停在肖胜绰尸体隔壁,他瞪大了眼珠,想都没想就急忙转身带着身后的那几位小弟上车,朝着楼下疾驰而去了,他要去看看他到底在那里在干什么?!
尚明用食指小心的滑动了接听按钮,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声音洪亮的殷勤的说道:“署长您好。实在不好意思。老兄又给您添麻烦了。”
魏越没有多寒暄,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的热情称呼他白总,直接在电话里传达了两个意思:一是立马到仁伯爵综合医院太平间隔壁的320办公室,说明情况,并跟特区政府和中联办妥善处理善后事宜。二是《墨港头条日报》记者已在现场,facebook和Twitter控制不了,纸质和电视媒体尽量缩小传播范围,避免事态升级。
尚明连忙点头,满口答应:“十五分钟保证赶到,谢谢署长关心。一点意思明天快递到您住宅小区收件箱。”
没有一个字的废话,署长最后根本没有表态,立马就挂断了电话。
话筒里人声吵杂,尚明明白他应该就站在事故现场。
放下电话,尚明拉开办公桌左侧第一个抽屉,从一个装满优盘的红色铁质盒子里,取出一个10万港币的方形亚克力筹码。
他叫进来秘书小刘,指了指台面上的橡皮泥大小的金色筹码:“把这个用特快专递邮寄到郭署长的家里,地址没变。”
秘书心领神会,他知道这种不记名的有防伪标识的大额筹码,集团里只老赌王和尚明两个人的办公桌里有权限保管,在每年的春节七天假期他都会看到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到白氏集团一楼的换筹处兑换一叠叠的美金。
他一边捡起筹码,一边问尚明:
“《墨港头条日报》的刘记者打过电话来,说想采访您,他在线上等,要不要转进来?”
尚明皱着眉头,抬起双手捋了捋头发,回答道:
“就说我已赶去现场。记住,手机号不要告诉任何陌生人。马上叫andy下来,让司机小马在楼下等,去仁伯爵。”
andy是集团法律顾问,姓公,名尚过。
他26岁从哈佛大学读完法律硕士回来就在墨港最大的律师事务所任职,30岁就已经成为墨港知名度最高的大律师之一,因为处理一桩博彩斗殴纠纷案被老赌王看中,一直担任老赌王御用法律顾问已七年,参与白氏集团60余宗股权并购。去年跟着老赌王参加“两会”,被聘为全国人大立法委员会港澳法律咨询顾问。
秘书小刘转身离开。尚明回头看了看桌面上厚厚的文件夹,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想:晚上又得回来加班了。
他匆匆的把桌面上的手机、烫金名片夹往手提包里一塞,一边火速赶去地下一层停车场,一边拨通集团CFO陈随巢的电话。
电梯里信号不好,尚明直接告诉陈随巢:“即刻给《墨港头条日报》董事长打个电话,明天的报纸上不能出现“白氏集团”四个字。”
陈随巢连说了几个是,尚明挂断了电话,心里暗自庆幸,幸亏3年前接受了陈随巢的建议,买入了《墨港头条日报》34%的股权。虽然当时价格有点高,现在想来,这笔生意的战略价值还是相当可观。
当尚明的电梯门打开,andy正站在玻璃电动出口的垃圾箱边等候。他们二话没说,一头钻进车里,尚明吩咐司机:“仁伯爵,要快。”
尚明简单的andy说了说情况。Andy拍了拍怀里抱着的鳄鱼皮公文包,自信的说:“赔偿合同已经带上了。如果他家属在墨港,今天就可以搞定这件事了,只是一个数额问题。毕竟他现在是在墨港,要适用墨港法律,我们有合同在身,法理站在我们这边。墨港的法律由我们说了算,跳楼也是他自己跳的,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跑内地,我们就哑巴吃黄连了,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内地法律现在不承认赌债,是非法的。”
尚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问:“人命不能开玩笑。大丑就是一个流氓莽夫,每次都严刑逼债,说不定哪天就捅出个大篓子。以后此类大陆债务,到底能不能合法?跟最高院沟通的怎么样了?去年“两会”不是带你拜访过相关领导了吗?”
Andy有条不紊的解释道:“我已经亲自到李院长办公室去了3次了,现在主要是法律内地法律适用问题。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第五条和第四十一条我们和内地理解不同,第五条规定“外国法律的适用将损害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公共利益的,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第四十一条规定“适用履行义务最能体现该合同特征的一方当事人经常居所地法律或者其他与该合同有最密切联系的法律”,法条。。。。”
尚明听的有点不耐烦,打断了andy的话,加重了语气直接说“我不关心具体的法条,也不关心李院长的态度,总之要搞定这件事,要让墨港的赌债在内地同样合法。不能总在墨港打打杀杀。让人大法工委赵主任给他们施施压,要从政治高度来谈这件事,尽快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Andy尴尬的耸了耸肩,苦笑了一下道:“好,我下周再去次北京。”
尚明再次拨通了何大丑的电话,这次他没有让大丑唠叨一个字,而是用不容任何质疑的口气直接下了死命令:“连着三天,三个职业赌棍都赢1000万,为什么都是1000万?赌棍哪里来的克制力?赌棍都有克制力了还叫赌棍吗?这里边肯定有文章,把肖胜绰那个贵宾厅里这三天的所有录像记录全都调出来,好好查,一定要查出来个子丑寅卯。三个赌棍也都私下里查查他们的背景,这几天接触了什么人?墨港巴掌大点的地方,没有藏得住的秘密,去赌棍聚集的那个“猪仔巷”好好查查,一周之内查不明白就自己绑上石头去跳濠江,别整天吃干饭。”
何大丑正在带着一帮兄从车里冲出来,向着白尚贤的玛莎拉蒂的车门方向狂奔。突然接到尚明的这个电话,他立马停下来,捂着手机认真的听从吩咐,大丑有点懵,刚想张嘴回答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尚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尚明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隔壁的Andy说道:“下周日就是老爷子和三妈的结婚纪念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白氏集团的负面消息。”
大丑站在路边思考了三秒钟,头一憋,心一横,灵机一动,他似乎隐隐约约在听到尚贤在车里正给墨港卫视打电话。
他摆了摆手,让身后的那帮兄弟站在原地不动,他蹑手蹑脚的弯着腰悄悄的猫到尚贤车的旁边,恰好听到尚贤在迫不及待的说:“扛着高清摄相机,马上来,就在老白京酒店的楼下,对着死者的脸拍,晚上要是能上新闻头条,我给你10万现金奖励!”
大丑顿时火冒三丈,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左手恶狠狠的死死的按住尚贤的脑门,右手气急败坏的从腰里拔出来那把磨的发亮的沙漠之鹰手枪,直接就顶在了尚贤的脑袋壳上。
尚贤立刻举起两只手,手机“咣”的一声砸在换挡器上。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谨小慎微的转动眼珠,瞄了一眼这个在墨港敢用枪指着他头的人。
他一看是大丑,立马骂了一句:“操!”。抬起手来,毫不留情的把枪拨开,一脚油门踩到底,从原地蹿了出去,留下一股浓浓的橡胶味,轮胎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大丑举起手枪朝天连开了三枪,还在不依不饶的破口大骂:“孬种!叛徒!还有坑自己亲哥的!你有种别跑。。。。”
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都抱着头正准备四处逃窜,听到从一公里外传来的警笛声,小弟们急忙跑上来,推着大丑钻到自己的黑色霸道车里,一溜烟的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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