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祥云
前天，我下班一回到家，婆婆就急急忙忙地对我说：你还记得那个洁萍吗？就是以前住我们楼上的那个小女孩呢，她跳楼自杀了，下午电视里已经报道了呢！我赶紧打开电脑，查找本地新闻，果然是她，标题触目惊心《十五岁怀孕少女坠楼身亡》，有一张照片是她穿着校服站在校园门口，笑咪咪地看着镜头，其他的就是警察的身影和白色布单下露出来的两只脚，没有鞋子。我的泪不由一下就涌了出来，再也看不清图上面的文字，只在朦胧中回忆起6年前初见她的那个下午。
第一次见到洁萍，是在楼下的小区广场。当时我正带着两岁的欣儿在广场上玩游戏。萍萍一个人骑着脚踏车在玩耍，她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扎着一个马尾辫，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
她停下车，蹲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玩小车，也不说要参加进来，只是很热情的帮我们捡跑远了的小汽车，她还会牵着欣儿的手，妹妹妹妹地叫过不停。
欣儿对她的自行车很感兴趣，东摸摸，西戳戳，一顿乱按。她非常有耐性的教欣儿认脚踏车配件，这个叫什么那个叫什么，欣儿很开心，见到她装的车头灯，闪闪发亮的，非要扯着拿下来玩，她竟然毫不犹豫的把两个车灯全卸下来，交给欣儿把玩，一点也没有不开心的样子。
她热情地告诉我，她家半年前才搬来这里，家里有五口人，爸爸，妈妈，奶奶，哥哥，加上自己。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乖巧美丽的小女孩了。
第二次碰见她，是在楼道的电梯间。那是一个周六的早上，9点多钟的样子，我正在等电梯，萍萍手里拎着一大袋早餐从外面回来，她很开心地跟我打招呼，笑眯眯的，她告诉我，爸爸妈妈都还没起床，自己买好早餐想给妈妈一个惊喜。电梯很快到了，她对我笑了一下，很有礼貌地说，阿姨，再见！我心里感叹着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如此乖巧贴心，她妈妈一定是个超幸福的女人吧。
那时小区楼下有一家舞蹈培训机构，经常有八九岁小女孩在跳舞。萍萍常常趴在玻璃门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她们跳舞，非常向往的样子。有一次，婆婆看见她趴在舞蹈室门口看跳舞，就跟我说：这个小女孩很可怜，你知道吗，她不是现在这个妈妈亲生的。她爸爸是做生意的，经常在外面出差，跟一个餐馆服务员鬼混后，有了她，她亲妈年纪很小，听说生她时还不到20岁呢！
从婆婆的讲述中我了解到，原来萍萍亲妈是孤儿出身，19岁时在餐馆打工，认识了萍萍爸爸，在一起了几个月，她爸爸就回深圳了。她亲妈独自租了间出租屋，要生了，才打电话给她爸爸。生下她后，还没过满月，她亲妈就一声不吭地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爸爸把她抱回来后，她妈妈吵着闹着要离婚，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没离了。反正在她家里，除了奶奶比较疼她，喜欢她，其他人根本就不管她。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别的小女孩跳舞、弹钢琴参加很多的兴趣班，而萍萍什么兴趣班都没有参加；为什么周末从来没见过萍萍妈妈带她出去玩；为什么她经常穿着那件粉色衣服，鞋子裂了一个大口子也没见买新的。
萍萍妈妈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广东女人，薄嘴唇，小眼睛，非常清瘦，常年穿着衬衣和牛仔裤，从来没见她穿过裙子，她不拘言笑，也不爱跟别人打招呼。想想也能理解：作为一个女人，老公常年不回家，在外面鬼混乱来，而自己却要辛苦工作，养活他跟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这种生活是多么痛苦啊！对一个老公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能够不打不骂地养大她，己经可以说是宅心仁厚了吧！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照顾萍萍，她在公立学校上三年级，作业不多，放学后常来找欣儿玩，欣儿才读幼儿园小班，她们之间玩的游戏，无非是一些过家家、做手工之类，但是萍萍玩得非常开心、投入。欣儿说什么、玩什么，她从来不会反对，只是笑咪咪地配合她一起玩，所以欣儿很喜欢跟她玩。她每天玩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就会礼貌地告辞，说是要回去吃饭，要不奶奶会找她的。
有一次，因为欣儿过生日，我们请她来家里一起吃饭、吃蛋糕，她很开心地来了，带给欣儿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发卡。她吃得很少，跟我说的倒很多，她说有很多作业不会做，妈妈也不会做，爸爸不在家，哥哥老不理她，她都不知道该问谁。她说学校的老师都对她很好，她还是小组长呢，是负责卫生的。我让她以后不会的作业可以来问我，她很高兴，后来她偶尔会来我家做作业，我发现她很聪明，只浅浅指点一下就懂得如何做了。
就这样过了两年吧，有一天，她很难过地告诉我，爸爸做生意需要资金，已经把这里的房子卖了，要搬去另外一个区的城中村。她将很多书搬来送给欣儿，说是妹妹以后上学用得着，还送了欣儿一支漂亮的铅笔，说是过生日的时候，奶奶买给她的。
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两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我在外面办事，正在路上走着，她跟一个男生手牵着手从对面走来。她先看见我，很惊喜的叫住我：云姨，你怎么在这里？她拉着我的手，对那个男孩说：这是我姨，我们说会儿话，你先走吧！
那天天气很热，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短裙，修长的腿，白皙的皮肤，才13岁的她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啦！我们去麦当劳点了些吃的，她跟我聊了很多，说那个男孩是她同学，对她非常好；去年，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带走了哥哥。爸爸没有做生意了，只是每天打些零工，常常去外面喝酒，喝醉了就会乱发脾气摔东西；奶奶患了老年痴呆症，常常连她都认不出来，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云姨，我已经很努力学习了，可是我的成绩总是不好，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去工作，我要赚钱给奶奶治病，有钱了，爸爸也会振作起来......当时我劝她还是先努力学习，有了文化才能找到好工作，奶奶的这个病根本没法冶，爸爸他会自己挣钱会振作起来的，你不用太担心，至少要等到高中毕业后，才考虑找工作的事情.......其实我应该知道，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怎么能轻易去除她心中的苦闷、彷徨。
从未想过，萍萍会选择这种方式决绝离去。离世前她经历的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无助啊，奶奶去世，意外怀孕，暴躁的爸爸，无人诉说的心事，她没有穿鞋从空中飞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无路可走了吗？
五月份的阳光温暖和熙，万物在它的滋润照耀下欣欣向荣，可是，这冷漠的人世间啊，为什么你们这些成人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独自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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