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莫关系啰，”鲁拉放下烟枪，坐起身，松了口气说，“会看家的好狗，不咬主人的亲戚，若是他当真提成个马弁，他贴了丁总指挥，也就贴起我们罗洪家了，还用担心？”
“嗯，我懂了……”罗洪尼次点了下头，随手拾起烟枪，自己过起瘾来。
这时，阿居走进屋，勾着腰说：“主人家，尔格汉呷来钉马掌了，是只给青花马钉呢，还是把你骑的那匹马也换一副掌子？”
“只给青花马钉一副新掌子，我那黑马就不换了。”
“是啦！”
“你叫尔格钉过马掌后，牵着马出去遛一遛。”
“是！”
“还有，”鲁拉又吩咐说，“你给木嘎赏一碗泡水酒（一种用荞麦或包谷酿成的淡酒）喝，叫他吃了早睡觉，明天一早好上路。”
阿居又答应一声，走出门去。睡在一边睡房里的阿候哈嫫，从雕花板壁后面咕咕哝哝地催促说：“鲁拉，烟也吃够了，快睡吧！”
鲁拉说：“你自个睡，我们还有事。”
他从瓦罐里倒出一木碗白酒，自己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唇，用手抹了抹碗边，递给尼次：“你坐起来喝口酒，听我对你说，”等尼次坐起来接过酒碗后，鲁拉又板着面孔说，“尼次，你是晓得的，阿叔我又要讨小了……”
一听这话，尼次那双吊角眼睛连连眨巴了好几下，又赶快扭动薄嘴唇，浮上讨好的，不自然的笑容。对于鲁拉讨小老婆，他是从心底里不安逸的，因为这牵动着他那最隐蔽的，连酒醉后也不会出口的心事。他是多么希望阿叔断了子嗣呵！
扳指一算，阿叔有几百娃子，而自己才有几十个；阿叔有几千牛羊，而自己才百来头；阿叔有几十条各种枪支，而自己才有十几条，还不算银子和鸦片。只要婶娘不生育，这一大笔财富就得全归他继承。
他唯恐叔父讨小，更怕讨小后生个儿子，那么今后在阿叔门下，连一只锅铲也属不了他了。他为此希冀，为此焦虑，为此而过分讨好阿叔而又总是目光晃荡。他一面仰着笑脸，一面盘算在言语中下点烂药。
“阿叔娶新婶娘，尼次我心里高兴哩！不过听人家说，俄勒家这姑娘又懒又笨，进门后不能给阿叔理家哩。”尼次故意提高声调，好让隔壁的阿候哈嫫听见。
果然，哈嫫在睡房里叽咕起来：“野鸡要进家鸡的窝，我才不答应呢，我阿候家是好惹的么！我去把家门找来，跟你评个理……”
罗洪鲁拉吐了一泡口水，厌恶地说：“这怪我么，谁叫你像只阉鸡一样不下蛋呢！我罗洪鲁拉能断后么，没有儿子，娃子、田地牛羊交给谁？！”
尼次赶忙劝说：“阿叔息气。婶娘也是为你好，要讨小也要找个合心合意的，依我看还是迟一步好。”
“你莫多嘴！”鲁拉气呼呼地说，“聘银都下过了，我能改变主意么！”
“好吧，我就等着吃喜酒啰！”尼次又堆起了笑容。
“别光想吃酒吃肉，我还要你帮我办事哩！”
“修新房么？我正催着娃子没早没晚地干。”
“不只这个。”
“有事阿叔只管说。”
“尼次，”鲁拉默思了一下，板着脸说，“我这次接亲，排场要大，客人要多，除了各支大头人，连丁总指挥我也要去请。这可不是小事，关系我们罗洪家支的门面威风，所以我出门以后，你要使力帮阿叔筹办。一桩事，是要阿加和曲诺们，把财礼早送进门……”
“是，按规矩每家每户送一只羊，两只鸡，两斗荞麦，一坛酒……”
“这还不够开销哪，”罗洪鲁拉说到这里，气色分外阴沉，“你还要带着阿居，一家一家地把我放的‘杂布’（通称“杂布达”，“达”是收的意思，所以此处只说“杂布”。杂布达是黑彝奴隶主凭借特权，强加给曲诺、阿加的一种掠夺性的高利贷。）全都收回！”
“呵哦！”尼次张大了口，“这桩事我可干不下来，娃子们又不是我的，我咋个收拾得了！”
尼次说的是真话，要向娃子们强收这种驴打滚的“八斗九年三十石”的粮食高利贷，犹如从石头里榨油，羊皮上刮肉一样费力。即使阿叔亲自动手索取，也免不了要吊打几个人，搜空几户人家，弄得村村寨寨哭哭嚷嚷，何况自己又被骂为“野老鸹”，怎能镇得住，如是有人找着拼命，还得冒一身冷汗。
“有啥收拾不倒？”鲁拉撒撇嘴说，“我会让你空着手办事么？我给你留十来杆枪，几十发子弹！”
“呵啵啵啵……”尼次连连摇头。
“你真不像个硬嘟嘟的黑骨头！”鲁拉有几分冒火，但又压下去，引诱着说，“你办成这事，我给你十锭银子，还有么，我把曲比乌妞送给你当锅庄丫头。”
一听这话，尼次眼也大了，嘴也歪了。不仅仅是为了得那银子和奴隶，还想到阿叔对自己渐渐大方起来，今后有利的事也许会接踵而来。他点了点头：“阿叔信得过我，我就办办看吧。”
“对呵，这才是我的好侄子哩，”罗洪鲁拉笑了笑，又沉下脸，细眯着凹眼睛，阴险地嘱咐，“《尔比尔吉》说：‘一只羊子过河，十只羊子过河。’会闹事的带头羊是阿什木嘎，我把他弄走了；能带头交杂布达的羊子是阿什巴曲，你要把他紧紧抓住，要叫他先交银子……”
“阿什巴曲？……他身上能榨出几两油？”
“这我心里有杆秤。巴曲存了好几年，身上至少也有十锭银子。”
“听说他存钱是为了给木嘎赎身。”
未完待续……
本小说描述了凉山和西昌一带彝族人民挣脱奴隶枷锁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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