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姑娘

在靠近祖国南部边境的这座城市里，有一位来自北方的姑娘。

她个头不高，身形也不宽，但也不是瘦弱的类型。不大的身躯里，隐约透露出一些什么。

她说：我来这里有好几年了，当初一起过来的朋友都离开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我认识她，是在今年夏天。

我去餐馆吃饭，见她一个人坐在边角的桌子，表情平静。由于我本身也是平静的性格，见她平静地坐着，就生起来一种亲切感。我过去跟她打了招呼，菜上来一起吃了饭。

在整个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始终都是一副平静的姿态，平静的坐姿，平静的表情，平静的语气，偶尔会露出平静的微笑。

我问她：你是一毕业就来了这里吗？

她轻轻点两下头，说：嗯，是的，16年毕业，和几个朋友一起找了这边的工作。

我说：那当时你没考虑回家吗？毕业的时候。

她说：也想过。尤其在读书的几年里，每当假期回去，都会对那一片土地产生很强的亲切感，但又好像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嘿嘿，你听起来一定觉得很奇怪吧？那里是我的家乡，但我不属于那里。

我微微一笑，不知道怎么接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想：这是一个有些文艺的姑娘。

后来在那家餐馆又见过几次。她基本都是坐在同一个位置，装束也同我第一次见她时相差无几：上身一件白色短袖，下身一件牛仔裙，有时也穿黑色长裤。

每次见面聊天内容也都有限，可能是我生活中趣事不多，也或者是我们都不善于表达。也许正因如此，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静静咀嚼着饭菜，也没什么不妥。

我问她：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呀？

她说：嗯，这家的面比较好吃。

我说：哦对，你是北方人，习惯吃面。

她说：有时也自己做饭，不想做就来这吃。你呢，也常来这里？

我说：是啊，在这座城市里，我能吃的地方并不多。这家又比较近，所以就常来了。

我跟她解释了为什么不能吃，她点头表示理解。

她说：我家那里也有很多回族，感觉回族姑娘都很好看呢。

见过几次以后，多少熟了一些，吃完饭她也不着急回去。我们就一起来到街上瞎转悠，也没什么方向和目的地，或许也并不需要有吧。有时转到南湖大桥那里，一起趴在栏杆上看夜景，桥墩下有彩色的灯光。微风拂动着湖面，也拂动着她的头发。

我说：这座桥蛮好看的。

她说：嗯。说着的时候，会轻轻点两下头。使得这个回答看起来是那么认真。

我问她：你朋友走了以后，你就剩一个人在这里了呀？

她说：嗯，刚开始住在单位宿舍，后来有人抽烟，受不了就搬出来了。说“嗯”的时候又轻轻点两下头。

好像每一次这么回答我的问题，她都会轻轻点两下头。

我说：那你这两年多里，有想家吗？或者觉得孤单？

她说：有时候也想吧，但就像我那天跟你说的一样，也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属于哪里我也不知道，可能哪里也不属于，注定是流浪的吧。

我说：很艺术的表达。

她看了我一眼，又低头望着桥下的灯光。此时灯光刚刚由黄变蓝，我说:这个蓝色比较好看。

她没接我的话，接着她的话说：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好像离家越远，念家的情绪越激烈，流浪的感觉就越真切。这很奇怪吧？

我说：灯又变红了。

有时候又晃到民歌湖那里，湖边也没有椅子，就一起坐在台阶上。她好像也并不介意这样。坐下去的时候会收一下她的裙子。

我坐在她旁边，保持二十公分的距离。

晚间的民歌湖，还是有一些热闹。大人和大人，大人和孩子，男生和女生，两两成对，三五成群，嬉闹着走过来又走过去。湖对面的建筑外层加了灯光，呈现出鲜艳的色彩，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

她先是望着湖对面的彩色大楼，又抬头望着略显黑暗的夜空，平静地说：好像没有月亮。

我说：你喜欢月亮啊。

她说：也不是，就是觉得，晚风和月亮，比较有意境。

我说：你真是个文艺的姑娘。

她仍然抬头望着夜空，双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没有接我的话。此时她大概陷入了某种联想当中吧，从她沉思的表情我这样判断。

我说:你好像很喜欢思考。

她这才歪了一下头，说：是吧，我在这边朋友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也不喜欢出去逛，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瞎想。想太多也不好，容易变老。你看我是不是老了？可是思绪总是不由我说了算，它喜欢飞来飞去，一会儿到这里，一会儿又到那里。大多数时候想的也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像人为什么要活着啊？人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给家庭和亲人尽一份责任。还能是为了什么。

我说：你不老。

现在是深秋时节，过不久就要入冬了。但在南方的这座城市里，迹象还不那么明显。

我和她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还有许多姑娘穿着短裙。我跟她说：这些人每天看起来好像都很快乐，你看他们脚步轻快身态轻盈……不好意思，认识你这几天，都被你带的有些文艺了，说话也带上腔调了。

她抿嘴一笑，说：你是看人家腿好看吧？

我说：我又不是爱看腿的那种人——原来你也会开这个玩笑。

她说：也许很快乐吧，人的生活本来就很简单啊。这个世界很美好，只是我自己比较平静而已。

我在心里盘算：她说的是平静还是平淡？

是平静吧？

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平静。有一部分我隐约能懂，还有一些不是很懂。印象里她好像没有哈哈大笑过，也没有垂头丧气过。那是一种令人敬畏的平静。

她回答我的问题，总会轻轻点两下头。看起来是那么认真。那是一种令人敬畏的认真。

                                           忉郎笔

                                    2019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