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第三章

作者: 疏篱吖 | 来源:发表于2021-12-07 23:28 被阅读0次

            林尘睁大了眼睛,想找到骂街的那个姑娘。只见对面酒楼有个姑娘骂骂咧咧从人群中跑到栏杆上站着去了,她头顶正对的恰是酒楼里最大最亮的灯笼。林尘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绯红衣衫的姑娘。她又惊又喜,是师父!

            “是秋灵师父,哥哥,你看!她莫不是跟人拌嘴了?还是吃醉了?怎么站在栏杆上了?”她不知道哪儿来了这么一股劲儿,一大串话没经过“遣词造句”的编排就出了口。

            突然,栏杆上的人儿抱着琴直直坠下了楼。林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瞪着眼发愣,仿佛所有的所有都静止了,她连低头看看楼下都忘了。可这人间真是四面八方的热闹起来了:好事的往楼下跑,看热闹,胆小的往楼上跑,躲热闹。惊喜、惊吓、惋惜……此刻,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声音,你都能找的到!这简直是一出儿没丝弦伴奏的好戏!席上绰酒座唱的本在拨弄着阮咸,那一支《满庭芳》的曲子才刚刚唱起来,就做了罢。   

            陆谦跟绫儿听到外边的动静都扒在窗户上往下看。街上开始有人喊“死人了”,随后就有人说“是勾栏里那个弹琴的婊子”……

          林冲顾不上看热闹,下意识跑过去一把将林尘揽进怀里,半揽半推地让她离开了窗边,安慰道:“你且在这儿等等哥哥,别往楼下看,我下去瞧瞧怎么一回事儿,许是你看错了,不是秋灵。”林冲摸摸林尘脑袋,噔噔噔下了楼。

            她呆呆坐在那儿,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要跳楼……为什么……”

            街上吵嚷声越来越大,绫儿跟陆谦在窗前时不时手指着楼下,不知喁喁私语些什么。

            许久,林冲回来了,站在门口,面对着妹妹,强挤出笑容,道:“你瞧错了,是个寻短见的姑娘。天不早了,咱们回吧。”说话间,林冲过来拉着她就要走。

            “不!我没看错!是师父!”林尘甩开哥哥直往楼下跑。

            林冲死死抱住她,哽咽道:“别去,秋灵也不愿你看这些!”

            “是师父……为什么?为什么呀?”

          “秋灵在樊楼前碰见了蔡太师家的小官人,遭了调戏,不知怎么就逼得她……”

            “他凭什么逼死师父?师父好好的,她招谁惹谁了?我们去报官!让他偿命!”她恨恨又说了一遍偿命,对凶手起了最大的恶意。

            四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尘,绰酒座唱的抱着阮咸,并无太大反应,淡淡说道:“谁管的了他。”

            恶向来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所有人对恶都习以为常了。

            林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做噩梦被人追杀,别人明明追不上她,可她怎么逃也逃不掉。她哭了好久,下楼的时候,街上连血迹都冲刷干净了。有权人作的恶是极容易在短时间内掩藏起来的。

            游人还有议论的,所说的不过是弹琴的那个婊子怎样怎样。于是闲人们又多了一个好谈资。

            林冲一心都在妹妹身上,直等到了家,陆谦提出告辞,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待客不周了,忙道了失礼,又道:“绫儿,你提灯送送陆虞侯。”

            绫儿随口应了,却不去提灯,只干等着陆谦出门。

          “兄长多劝劝尘妹妹,还是保重身子为是,我改日再来探望。”陆谦神情悲戚,缓步同绫儿出去了。

            因过节的缘故,院子里跟街上都灯火通明的,只影壁跟大门之间的这一段距离是略暗些的。走到这一段路时,绫儿加快了脚步,不等陆谦出门就做出送客状,道:“陆虞侯慢走,仔细看路,别跌了。”

            陆谦伸手摸了绫儿两把,得意道:“这么急着送客!赶回去劝你们家小娘子?啧啧,这可不像你!不盼着小娘子出事儿呀?”

            绫儿冷哼一声,道:“少胡唚!今儿这事儿你当我猜不出来?每每节下,那樊楼上连散座都是不好定的。你哪里来的本事定个济楚阁儿?我只当你是沾了什么贵人的光,没成想竟是准备拿我们姑娘讨巧儿。我劝你收着些吧,趁早断了那些歪念头。官人统共就姑娘这么一个亲人,姑娘要是出了事儿,他岂能善罢甘休!”

          “哈哈哈,妇人之见。我要是拿你们家小娘子讨了蔡小官人欢喜,有了小官人撑腰,凭他林冲有天大的能耐,也奈何不了我!”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林教头拿姑娘当命似的宝贝着,姑娘出了事儿,你能保证他不同你拼命?要论枪棒武艺,林教头可是这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他要是急了,拼起命来,谁能拦得住!”

          陆谦闻言,不由得脊背一凉,说道:“你这么一说倒真点醒了我,亏得今晚这局误打误撞让那婊子给搅了。”他刚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拍头道:“坏了,坏了,林冲若是看出来这事儿与我有关,那岂不是……”

            绫儿掩面笑道:“看把你吓得。我不过也是猜想的,碰巧猜准罢了。你只管放心,日后纵是官人对这事儿起了什么疑心,横竖有我遮掩。”

            陆谦眯着眼笑。绫儿赶紧推搡着他出门,道:“天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陆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赶了出来,笑道:“好个丫头,迟早得到我手里。”

            绫儿啐了一口,没再说话。她快步到林尘屋里掌灯、挑旺炉火,又熏上安神香后才回了客厅。一推门就看见林冲急得在屋里来回转悠。她打量了一下桌边的林尘,倒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说道:“呀!这屋里怎地同外头一般冷,怕不是出去这半日,炉子灭了。”

          林冲只当是自己一心都在妹妹身上,竟冷热不知了,闻言赶忙去看炉火。火是不旺了,可也未曾灭。绫儿给他打眼色,不让他说话。他正疑惑,只见绫儿径直走到林尘跟前,柔声道:“姑娘,炉子灭了,若再生火太过麻烦,我们回屋坐着吧。官人明日还得早起去府衙应卯,别劳官人费心了。”

            林尘呆滞的眼神突然有了变化,好像猛然发现自己烦扰了别人似的,点头“嗯”了一声,起身要回屋。

            “好好好!回屋歇歇吧,别多想了。”林冲打帘送她们俩回屋,临走前百般叮嘱绫儿好生照看。

            绫儿道一句“横竖有我呢”,关了房门,倒了一杯热水给林尘,道:“姑娘且喝杯水,暖暖身子。”林尘接过杯子仰头就喝,好在这水是不烫的。她喝完还是呆呆坐着,也不言语,也不哭。

            绫儿拿过杯子放下,挨着林尘坐在床沿,一边给她卸首饰簪环,一边说:“姑娘也别把这事儿当个心事。人已然是走了,咱们这些活着的还得活不是吗?”林尘皱眉,眼看着又要落泪。

            “人活这一辈子,哪有个长聚不散的呢?便是秋灵师父还在,左不过相伴个两三年,待姑娘出了阁,姑娘光孝敬公婆、照顾官人还忙活不过来呢,哪有工夫学琴?纵是有这些个工夫,人家还得说姑娘乱花银钱呢。到那时,一年来也见不得面了。这生死两别跟各奔东西,没甚分别。”绫儿给她卸了钗环,又伺候着盥漱换衣。

            “我知道总有散的一日,只是觉得……”林尘眉毛拧在一起,沉默了。良久,落下泪来,哽咽说道:“若是这事落在我身上,有哥哥护我,可是……”她猛的抱住绫儿哭起来。            绫儿只得一个劲儿拍着她背安慰她,所说的话也不过是一两句“别哭了,当心身子”。此时,绫儿真恨不得一把推开她,自己也大哭一场。不是为秋灵,是为她隐隐约约看到的自己以后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林尘觉得头沉得要命,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绫儿忙劝她睡一会儿,谁知刚伺候着歇下,她忽地坐起来,道:“你放心,横竖有我呢。”

            地上瘦瘦的人影突然停止了走动。绫儿没回头看她,只微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话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姑娘快歇着吧,别费神了。”她熄了灯,朝水杯的方向看了看,径直走了。

          应是关门声惊动了林冲,他匆匆从屋里窜出来,跑来问道:“如何?”绫儿道: “好多了,姑娘哭了一阵就歇下了,官人但管宽心去睡吧。”林冲还不放心,再三询问过后才回房去了。

            林家的灯火都熄了时,在这院子里还能时不时能听见街上孩童的笑声,也能时不时看得见外面放的烟花,这天地间俨然一幅过节的喜庆景象。

          事实上,秋灵这事使得林家所有人的心理都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只是对此谁都没再说过什么。其实只要留心的话,从各人事后的行为中是能看出些端倪的,可后来的事已经不容许他们任何一个人去花时间心思揣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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