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塘记

豆豆

      曾几何时，我去过海边。那海，或广阔苍茫，或温柔如丝，回来之后，咸腥的海风，连绵的浪涛，都成为魂牵梦萦，似有似无的牵挂。大概遇见过海，我的灵魂里就飞出一只海鸟，浪浪寂寂，却总归对大海有着眷恋。

      那天早晨，临时决定去探海，于是坐了两个半小时的高铁，再转了两趟车，又奔波了两三个时辰，终于在朗朗晴日里到达温岭石塘镇。城乡巴士还没到箬山村，就嗅到从半开的玻璃窗外吹进来咸咸的海风味，刺激着我的神经，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复活过来，眼皮也不再耷拉了。

图片来自@豆豆

      在箬山老车站下车，我按导航步行去七彩小箬村。在一个狭窄黑暗的弄堂口，犹豫了一会儿，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好坐在门口，便唤我进去，说着我一点儿也听不懂的话。我好奇地踏进去，看到门框边上挂着“古屋保护”的牌子，又看老太太指着两根手指急切地让我往院子更深处走，我内心起了戒备，将她的意思理解为：“进来参观我家古屋，要付我两百块钱。”直到她将我从另一扇门迎出去，我才明白过来，她在给我指路。穿着朴素但让人感到舒适的老奶奶双手握拳在身前，因为她懂我们俩都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话，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了，只顾把我带出巷子。老奶奶走在前面，巷口的光轻轻照耀下来，我看到她微微佝偻的身形边沿，泛起暖黄色的光。老奶奶拉拉我的衣袖，指着对面小山坡上的石阶，示意我从那边走。我跑到对面，回头看，老奶奶还站在幽暗的巷口，见我回头，笑着向我招手，我也开心地向她挥手，然后向前走去。可我多次回头，她都在，只是她身旁的光慢慢地暗淡下去，最后与巷子融合，消失在视野中了。我很惭愧，无端的将别人的善意理解得那么邪恶，不知道是这个社会让我变了，还是我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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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海边的山都是矮小迷你的，不过十几分钟我便从山道下来，到了小箬村。七彩的房子是这里最大的亮点，最开始我也是因为“自带马卡龙色”，“让人误以为身处意大利的五渔村度假”等一众宣传语而知晓这里，不过刚到小箬村入口就发现，这不是我所爱。我以极快的速度在小箬村走了一圈，发现唯一的精彩之处是这里简直是一处天然的日落观景台。可惜人来人往，过于嘈杂，而小箬村的东边有一个地方是这一片地势最高的地方，我没有犹豫，就向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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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地图上看到那小山坡上是天后宫，下面是东海村，虽然只与小箬村相隔一条街，可是东海村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意思，与之前我路过的里箬村、东山村一样安静。老屋依坡而建，随地势像海上的波浪一样起起伏伏，屋咬山，山抱屋，仿佛置身山城。墙面均用巨石砌成，保持着原始的石头颜色，或暗白，或灰黄，石头上的颗粒都因为岁月长久的海风或者人的触摸而光滑细腻了。我踏步在石铺的山路，游荡在石围的巷子中，除了我，没有一位游客，最热闹的事就是村里土狗的吠声，和村民聚集在一起的谈笑声。我体味着三分冷清，却独享了七分素雅。连导航都用不上，无论哪个路口，只要往上走，便能达到至高点。我走走停停，半个小时就到山顶了。望向海天之间。太阳悬在半空中，正准备投入大海的怀抱，斜阳洒在平静的海面上，金灿灿的一大片，随着微波延绵到岸边，却在距离海堤的不远处，断了。渔船纷纷归来，在海的不远处停滞着，似乎不舍得就这么离开大海，可是那些船夫们啊，风里来雨里去，渔网绽开手上的皮肉，烈日晒伤眼角，黑夜惊慑了他们的魂魄，他们思念亲人，思念岸上的温柔乡，所以渔船们有了一种恋恋不舍又决绝的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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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小时，我并不想干等着，瞧见另一边的山长长的脖子伸进海里，而山顶只孤零零立了一间亭子，好奇心使我继续前行。我背着轻便的书包跑下山，鞋跟在石阶上踢踏作响，山坡上铺着一大片浓绿的藤蔓，毛绒绒的蒲公英被海风吹歪了头脑，夕阳时而出现在两栋房子的间隙里，海上的波浪星星点点，我才惊喜地发现，原来我置身于宫崎骏不可思议的动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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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至港口，海港里停泊着几艘渔船，斑驳的船身显示着它们的丰功伟绩，海鸥在低空中发出几声胜利的叫声，船员们步履匆匆、精神抖擞地走上海岸。我曾听说渔民在出海之前会将钱财交给一个人，如果在海上发生意外，将拜托这个人照顾家中妻儿。而出海时间短则半个月，长则半年。显然渔民每一次出海都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我原以为这是无奈之选，可现在看来，他们并不惧怕这样身体和心灵上的艰苦。海洋深处，也许一阵风便能吹散人们的骨骼，可是渔民依然扬起风帆，一次次与亲人挥手告别，大海也懂得成全渔民的勤劳、勇敢，每每给他们丰厚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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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登上亭子，那间亭子连扶手都没有，而边上是一大片墓地，所以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海风大得惊人，我简直就要被吹下山去，于是躲到了亭子下面。是秋天了，晚风并不温暖，虽然也算不上刺骨，可也是寒冷的。在这样的气候里，我坐在石头上，任海风吹拂我的头发，陪一群亡灵看夕阳西下，却也惬意。抬眼望去，夕阳，从绚丽化为淡然，由七彩归于苍茫，已倾尽一天爱的余晖，收起锋芒，可依旧是鲜红的。不一会儿，圆圆的脸蛋沉入云里，火红的中心外面还残留着几缕金光。浪涛哗哗作响，像一首欢送太阳的快乐乐章。一天在这里终结，此时此刻，世界上的另一个海边，又迎来了新的曙光。或许也有另一个我，在陪着另一群亡灵看如初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