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戏精二号 裴冶
《葡萄牙的高山》在2016年与读者见面,作者是扬·马特尔,加拿大作家。
扬·马特尔我对加拿大作家所知甚少,但扬·马特尔是个例外。他的代表作《少年Pi的奇幻漂流》由华人之光李安导演搬上大荧幕。电影上映同年(2013年),李安再度荣膺奥斯卡最佳导演,“Thanks!Movie God!”
承让承让此书既是出于扬·马特尔之手,书评的名字也就不足为奇了——小船中既然可以有老虎,尸体中未必没有猩猩。
但葡萄牙高山区确实没有高山。
书中还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并没有高山。这里没有高过山丘的东西,也没有所谓的’群山环绕’,只有一片广袤、起伏的草原,几乎不见树木;这里凉爽、干燥,被明朗沉静的阳光漂得发白。”
于是我们掩卷重新审视一下书名:《葡萄牙的高山》。
看吧,作者伸手一画,就给我们画了块老婆饼。
故事要从1904年说起,某一天,托马斯决定倒着走路。
他背对世人,背对上帝,用这种方式无声抗议。他实在是被命运“玩坏了”:他的宝贝儿子死于星期一,爱人死于星期四,父亲死于星期天。和平年代,一星期之内,亲人相继离世,挚爱撒手人寰,人世间最大的倒霉蛋不过如此。
于是他开始倒着走路,用这种悖于常理的方式,袒露自己最后的倔强。可于事无补。孤独总是像条狗,追着他,不依不饶。他的生命逐渐失去了重量,面目模糊。呼吸仿佛空气一样轻。
这样的处境迫使托马斯做出改变。诗和远方都是备选项。他决心追索乌利塞斯神父遗失在葡萄牙高山区的圣物。
所谓“圣物”不过是一尊十字架苦像,悬挂其上示众的上帝之子,上身长,下身短,只是一只黑猩猩。制作者乌利塞斯神父似乎有意告诫世人:没有神,亦无上帝之子,教众顶礼膜拜的只是一只动物。
托马斯在这尊苦像前嚎啕大哭。其实,有无苦像,或者苦像是什么,于他全无意义,重点是在这场奔波求索中,他是否像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那样,暂时忘记了悲伤,从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重新找回了生命的意义。
托马斯的故事至此告一段落,名为《无家可归》,但本书并没有结束。纷繁复杂的世界自始至终都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托马斯这根线又串起了下一个故事。起因是他在驱车前往高山区的途中轧死了一个小男孩(肇事逃逸)。
转眼已是1938年,玛丽亚·卡斯特罗在病理学家欧塞比奥面前,从手提箱里倒出了她丈夫的尸体,并目睹了欧塞比奥解剖尸体的全过程。
解剖刀下,尸体仿佛一个编织袋,填充着各种杂物(鸡蛋、刀叉、笛子、腌鳕鱼、马车等)。在尸体的胸腹内还蜷着一只黑猩猩,怀抱一只棕色的小熊崽,神色安详,如在梦中。
尸体已不再是具体的尸体,而抽象为生活的烙印。
“黑猩猩怀抱小熊崽”这一刻印则源于1904年(托马斯前往高山区那一年),儿子的突然死亡——遭汽车碾压,四肢俱被斫断(肇事者便是托马斯)。痛失爱子的创伤绵延三十余年,像一只不愿离去的幽灵,直到卡斯特罗先生咽下最后一口气。
玛丽亚脱掉衣服,躺进丈夫的胸腹,将猩猩和小熊崽拢在怀中,请求欧塞比奥缝合尸体,把自己缝在丈夫的尸体当中。她告诉欧塞比奥:
“这就是家。”
故事尚未结束。
1981年,加拿大参议员彼得在爱妻罹患重病,撒手人寰之后,带着猩猩奥多踏上了寻根之旅——去往葡萄牙高山区。
他在高山区的葬礼上发现了一种奇怪的习俗:送葬的人群中,有人倒着走路。
高山区教堂中的十字架苦像,上面的耶稣不过是只猩猩,非但彼得发现了这一点,猩猩奥多也意识到十字架上受难的恰是自己的同类。不是神,只是动物。
教堂的神龛里供奉着金童的照片,一个年幼的孩子,死于1904年,手腕、脚踝俱被折断,身侧的伤口很深,兼有擦伤和刀伤,和十字架上耶稣的伤口一模一样。传言天使想带他去见上帝,奈何没有抓牢,他从空中掉了下来。
巧合的是,彼得在自己的家族照片上发现了金童的身影。按照辈分而言,金童是他的爷爷辈。历史百转千回之后,终于在这里完成了一个巧妙的闭环。
而当我们剥开三段叙事的环状结构,就会发现“猩猩”这个元素贯穿了故事始末,暗中契合了耶稣的受难之路:上十字架、死去和重生。
可惜我不是教众,无论如何用力解读宗教,都太过牵强。我想说的是故事中的另一个元素——“苦难”。
托马斯遭受了苦难,一周之内三位至亲相继离世;卡斯特罗夫妇遭受了苦难,幼子无端横死,丧亲之痛绵延了三十余年;彼得遭受了苦难,爱妻罹病去世,美好的生活于刹那被所谓命运劈成了两半。
苦难临头,并无征兆,也无人救赎,被众人高供于顶的上帝之子,不过是只猩猩。于是托马斯选择了抗争——他倒着走路;玛丽亚选择了沉默,忽视真相——儿子(小熊崽)自始至终仍躺在丈夫怀里,并未远离;彼得选择了远方——回高山区的寻根之旅,不过是种释放,是种逃离。
可见人始终是种动物,基因决定了我们不能长久地沉浸于悲伤。排遣的方式固然千差万别,但匍匐之后,也许就能重见阳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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