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是荒诞的,这种荒诞是通过虚实对比来实现的。
“城堡”本来是实的,应该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城堡,可是,卡夫卡却把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城堡描写成一个“虚无缥缈”的空间。这在文章的一开头就定了调。城堡里的人都是“官员”,是权力的象征,本应该是实的,却也被他描写成了虚的,比如“克拉姆”,几乎从未有人见过他本尊,因为他是时时变的,其实就是一个变色龙。这在第十五章有详细地说明,在第三章弗丽达的那个酒馆里,K先生就通过一个小孔看到过“克拉姆”坐在书桌旁,K先生应该是说见到过“克拉姆”,可K先生后来又到处找克拉姆,试图通过各种途径向克拉姆求证他工作的事,可这时的克拉姆却隐身了。在酒馆里,K先生明明看着克拉姆在抽雪茄,可弗丽达却说他睡着了。官员因私生活就能现身,可当官的干工作的时候都隐藏了起来,“因为当局不管其组织多么严密,永远只是以遥远而不可见的老爷们的名义维护遥远而不可见的事情。”
K的工作是土地测量员,这个职位本来也应该是实实在在的,K却无法上任,就连城堡里发出的聘任信息也是荒唐的,没人清楚是哪个部门发的,也没人清楚是什么时候发出来的,甚至是否真实地发出过这种聘任通知都无法查证,但官方的意思是明确的,因为不但给了K 先生的土地测量员的待遇,为他配了助手,还对他的工作发了表扬信。
不但当局是荒唐的,就连城堡附近的人也是荒唐的,比如爱情,卡夫卡很少正面描写爱情,爱情不是他的创作主题,但在《城堡》里,却出现了不少“爱情”的场景,但很显然,这里的爱情不是那种甜蜜的情爱,而是一种随意的苟合,弗丽达本来是城堡里官员克拉姆的情人,却几乎是当着“克拉姆”的面与K先生偷情,爱情就这么不明不白。更为悲剧的是阿玛丽亚,本来是个对爱情有着憧憬的少女,却不料被城堡里的官僚索提尼玩弄了,阿玛丽亚却把官僚的逢场作戏当真为爱情,索提尼把她上了还恶毒地骂了她,让她出现了精神分裂,她的一家人为洗清这种莫名其妙的罪行还不得不讨好官员索提尼,否则她们家就无法在当地过正常的生活,她的父亲费尽所有力气试图寻求城堡的宽恕,可是他却找不到能宽恕他的人,要想找到索提尼,必须先找到索提尼的跟班,可是官员的跟班又大多了,她的姐姐奥尔加就不得不跑到客栈里,委身于每一个被视为索提尼跟班的仆役。“如果当官的爱上了女人,女人就不能不爱他们。”“女人和官员的关系,是很难断定的,或者不如说是很容易断定的。他们之间总会产生爱情。官员是不会有情场失意的事情。”
《城堡》的另外一个特点是大量的对话描写,这在卡夫卡的作品里也不多见。他通过人物自己的语言揭示了他们的荒唐,人类的语言本来就是荒诞的,老子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卡夫卡研究过中国的哲学,自然深谙此道,城堡里的语言,尤其是官员的语言,更是没有一句是发自内心的,都是模棱两可的。比如村长,当K先生去向他求证工作的事,村长说话却总是自相矛盾,又极其拖拉,一时说是他们城堡根本不需要土地测量员,一时又说是三年前的任命,文件也找不到了。最后竟说不清楚问题,“您就一定会明白,您应聘来此地的问题是个十分复杂的问题,不是我们在这里进行一次短短的谈话就能说清楚的。”本来是“一次短短的谈话”就能说清楚的问题,村长几乎用了上万字,费了一天时间,仍然没能说清楚,这就是官员办事的效率和风格。
卡夫卡正是把这些本应该是实的东西都虚幻了,城堡、官员、官府文书、工作、爱情等等这些本该是正面的东西,都隐藏了起来,都成负面的了,正义若是不行,必然只剩下歪风邪道。所以,卡夫卡把本该隐藏的潜规则就以正面的描写揭示了出来,比如K先生与弗丽达睡觉的时候,他的两位助手就时刻陪伴和监视着,他们滚完床单后四仰八叉躺在那里时被佣人扔过来一条床单,他们在教室里生活,等等,这些本该是很隐私的东西都公开化了,并时刻受到当局的监视,K先生住个旅馆就有人干涉,可K先生的工作却没人管。还有那个信差,巴纳巴斯,他谋生的工作是帮鞋匠干活,可他放着赚钱的活不干,却去干没有报酬的信差,为的就是能接触一下城堡里的“官员”,他以到过城堡见过官员为荣,却又从来没到过真正的政府办公室,也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官员。他送的信也不是真正的“信”,连口信都不是,他只是扑风捉影地打听到了一些官方的“消息”,就自以为具有了官方的背景,行使了官员的权力,他便沾沾自喜。这种政治掮客本该是隐形的,卡夫卡却让他们浮出了水面。还有K先生的两个助手,这实际上又是政府的爪牙,他们无处不在,该管的事不管,不该管的事却很卖力。K先生看不到官方,却又无处不在感到来自官方的束缚,“城堡”是无形的,权力却是有形的!这就是《城堡》的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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