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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妈带小孩累得身体不舒服。这个星期我得请假带他们去检查身体。真想揍他一顿。”一大早，一进办公室，秋华就嚷嚷。
秋华和我已经三年同事，性格温和，没见过跟谁动过气，更没见过她私下里说过谁。自然，因为她的性格，因为我俩一间办公室，我和她成了朋友。女人之间成为朋友往往是容易的。
“一大早要揍谁啊，气成这样。”
“还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兄弟。”秋华口中的兄弟，三年中，听秋华略微提过，脑子活络，赚得钱不少，但花出去的更多。还要时不时的去赌博。
“你兄弟你之前不是说在上海。怎么招惹你了。”我问秋华。一个人在宣泄情绪的时候往往最需要一个人的倾听及对方时不时的接上话题。
“他出去，他的小孩，就是我侄女要上学。小孩八岁了。正是皮的时候。”
“怎么不把小孩带身边上学，老头老太年纪大了，带小孩时间长了可吃不消。”
“他自己都居无定所，东飘飘，西飘飘的，小孩给他带着，就被他毁了。”秋华坐下来，瘫坐在椅子上。
“你弟媳呢？”我觉得我特有做居委会大妈的潜质。
“八年前就离了。唉，家丑不可外扬。你不算外人。”听到秋华这么说，心里有些小感动。谁说办公室只有勾心斗角。
“离了？”我诧异。之前只知道秋华一直说他兄弟长兄弟短的，但他从没提过他兄弟是单身一人。
“是。真是个狠心的母亲。我侄女八个月时就狠心走了。从此，杳无音信。你说，哪个做母亲的这么没有责任感，这么狠心会丢下自己的孩子。八年中，哪怕是通过别人，买一件衣服给小孩，买一点吃的小孩，哪怕偷偷看一眼小孩，都没有。这个叫林子的女人，现在害我爸妈可能又要住院。”秋华弟媳叫林子。秋华今天如此反常，如此咬牙切齿说一个人，和她共事三年，我第一次看到。可见，事情往往在自己身上时，才会关乎自己的痛痒。
“小孩是可怜。”我叹。
“所以我侄女，和别人说起妈妈，就会说，我最恨我的妈妈。”秋华已经打开电脑，准备工作，神情依然愤愤。
“爸妈年纪大了，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侄女接到我身边。可是，我老公那里怎么开口说这件事。我要崩溃了。就是因为这个林子。如果林子没有这么狠心，小孩也不会这么叛逆，我爸妈也不至于身体累垮。”秋华接着说。
只要是人，在世总归有烦恼，只是烦恼着各自的烦恼。旁人除了几句客观的评价或劝解，对烦恼着的人来说，其实都是无事于补的。
如果说现在电视上狗血剧犯滥，那么生活往往更狗血。
在秋华跟我控诉她八年未见的弟媳林子后的那个星期六，也就是秋华去老家看她父母时，我，一个秋华家族中的外人，居然遇到了林子。
星期六一大早我的手机响了。
“艾丽，半个小时之内到百悦大酒店楼下咖啡厅。”
“老板，什么事？”前一秒我还在恨恨地说，谁这么可恨，休息日还要打扰老娘的睡觉，后一秒，一看是老板的电话，立马恢复工作时的状态，语气如哈巴。
“赶紧，一年前，我开始盯的一个客户，今天他们的中国区负责人会下塌百悦，我们已经联系，半小时后在咖啡厅见面。”
“老板，可是。。。”虽然知道对老板的命令说可是说但是，那无疑是自找死路。但我看着睡在旁边的小孩，不得不说。老公早在前几天就被万恶的老板差去远门了。可是，可是在我还没说出可是之前，老板就已经挂了电话。
时间容不得我有思索的机会，脑中闪过的一个决定就是带女儿一起去见客户。虽是下下策，但好歹也是策。
半小时后，我准时拖包带女出现在了百悦大酒店的咖啡厅。
虽是准时，但老板已坐在靠窗位置了。或许这就是老板成功的一个理由。
我拉着女儿走近。
才发现，老板对面坐着一个气质极佳的少妇，穿着中式改良的旗袍，挽着发髻。盈盈的笑容让人极易想亲近。
“王丽，这个是艾玛公司的中国区代理林总。林总，我们公司的销售代表，王丽。”
“你好。”
“你好，林总。初次见面，我非常抱歉地向你解释一下，这是我女儿，今天没人在家，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只好带过来。我太失礼了，先向你赔礼道歉。”我极其诚恳的为我的不专业行为道歉。毕业初入职场时，当时的老板对我们新进员工的训话就是，职场如战场，是没有个人私事可言的。
我说这话，老板和林总才注意到我背后还有个小女孩。
我立马感受到老板如利箭的目光。
我只有破罐子破摔，听天由命了。
“正好我也喜欢小孩。”依旧是盈盈的笑容。如一个模具永远固定在脸上。我王丽能修到这样的内涵，估计只能下辈子了。
“林总，这是我们公司的主要情况。不知道我老板刚才有没有和你介绍过。”有了林总这句定心丸，便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了。我把PAD转向林总。
“王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林总伸过来。跨国企业的中国区负责人这么平易近人，让我在看惯了其它客户一贯的飞扬跋扈后有点受宠若惊。
“哦。”我站起身来。接过名片。名片上赫然印着‘林子’。我愣了神。
“王丽，你在干嘛？”老板轻声喊我。
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我慌忙坐下来。
谈话持续了半小时。似乎一切都很顺利。老板觉得那位林总手上的合同就是他已经煮熟的鸭子了。
“周总，具体事宜，我回去后和股东们再一起讨论，最终结果大概在三天内给予。今天是休息天，打扰了。王小姐，辛苦你了。”盈盈的笑容说出来的话难让人拒绝。我第一次领教到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老板只有对着鸭子流口水的份了。
“哪里哪里，林总，你太客气了。是我们打扰你了。”老板点头哈腰。
“林总，能不能再耽误你一点时间。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就我们俩聊聊。”
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说出来了。
老板心里肯定嘀咕，搞什么鬼，尽添乱。
“好。我想最多十分钟。”林总大概是天使来着。
老板笑着对着林总说再见，转过头用耳语对我：“小心伺候。”
“你女儿很乖哦。画画也不错。”我们重新坐下来，林总先开了口。
“林总，林子是你的本名吗？”我单刀直入。
“是。”
“你女儿几岁了？”林总好像一点都不好奇我的好奇。依旧依自己说话。
“8岁。林子，你也有个女儿，是吗？”我眼睛看着林子。
“你是谁？”林子果然出现了一丝慌乱。
“林子，冒昧，我直呼你名字。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我前几天才听到关于你的事情，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我刚脑子里还想着是不是重名重姓，所以决定留下来直接问你。”
“听到我的事？”林子开始在我脸上搜索。
“秋华认识吗？秋华是我同事。”
“哦。”这句话让林子确定我没有恶意，轻松释然了。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让敏感的我尽收眼底，确定此时，坐我对面的林子就是秋华口中失踪8年的弟媳妇林子。
“秋华恨我吧？肯定的。我能理解。”林子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这才是林子，刚才看到的都是铠甲，职场女性，哪个不是如此。
“她说，你8年来音讯全无。”我不想让自己的直接回答伤害她。
“我有我的不得已。”
“孩子好吗？”天下妈妈都是一样关心小孩的。
“为什么离开？小孩多么无辜。”我尽量轻声细语，以免林子误解我是兴师问罪的。
“在别人听来是一段很俗套的故事，对我，却是一生的痛苦。”林子稍稍恢复镇静。
“如果你信任我。”我轻轻地说。
“当然，带着小孩见客户，这是很有可能丢了工作的事，做为妈妈你却做了。凭这点，我刚才答应给你十分钟，凭这点，我相信你。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我对爸爸几乎是没有印象的。导致我从小极度缺管安全感。一直渴望能有一个人来爱我，宠我。学校毕业后，我在广州一家公司打工，认识了秋华的弟弟。他追我时，对我的好，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有资格被人家喜欢的，那个感觉太幸福了。太沉浸于其中，忽略甚至看不清对方了。我只知道我要享受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疼的感觉。”林子又一次流泪。
“所以你们结婚了？”
“是的，那时的我，秋华弟弟就是我的世界，而且我已经怀了小孩，我根本不会去想到有一天跟秋华弟弟分开。结婚那天晚上，秋华弟弟没有回来。新郎官彻夜不回。王小姐，你是无法体会到我当时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感觉。感觉一下子清醒了，却什么都来不及让我去后悔了。果然第二天，秋华弟弟回来后，开始对我吆五喝六。和谈恋爱时判若两人。很狗血的电视剧情吧？”
“难道说结婚后，秋华弟弟就开始对你不好了？”
“不好，只是精神上的一种说法，现实远不止于此。后来他没日没夜地支赌博，赢了会态度对我好点，输了，会逼我把自己的嫁妆钱拿出来。以拳头示威。”
“给他是一种纵容。”
“我怕他伤着肚子里的小孩，我对自己说，忍忍吧，忍到把小孩生出来，就可以和小孩一起走了。等小孩生出来，我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带小孩一起走。身无分文，钱都被秋华弟弟拿走了，居无定所，也不敢回老家妈妈那，怕自己的落魄让妈妈担心，我妈这辈子没有过上幸福的日子，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女儿一定要过上幸福的生活。另外，小孩要喝奶，自己身体虚弱。小孩如果留下来，爷爷奶奶最起码可以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林子声音带着点哭腔。
“秋华弟弟这样子，你有没有跟秋华和她爸妈说过？”
“这是我到现在还后悔的一件事，现在想当初如果说了，事情不会像今天这样。那时年轻，认为我说了也没用，他们是一家子，他们肯定会合伙起来欺负我。人生如果每个人都能掌控好，那这世上的悲剧也会少很多。”
“所以生完小孩你就走了？”
“我是在小孩8个月的时候走的。我不忍心小孩一口奶都喝不到。小孩8月时的一天，秋华妈妈要去一个亲戚家有事，我把小孩喂饱后，锁上门走了。这一走就直到现在。”
“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小孩？”
“走后，也算是我的幸运吧，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公，他是我命中的恩人与救星。”林子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你结婚了？”
“是的。”
“他以为我是未婚，我也将错就错的隐瞒了。”
“为什么不如实说？说出来还要你那才是真爱。”
“王小姐，一听你这话，我就羡慕你，最起码你的感情生活一直是顺风顺水的。这世上，是没有真爱的，所谓真爱，只不过是你身上可利用的点比对方多，让对方像一个弱者对强者一样，俯首甘为孺子牛。而很多人把这种俯首认为是真爱。”
“你们的小孩有多大？”
“我老公不能生。他比我大了将近三十岁。”
“林子，我还是羡慕你，这么年轻，就可以坐到这个位置，是像我这种小小的销售代表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艾玛公司的董事长是我老公。”
我愕然。人生如戏。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秋华，让你们见面，把误会解除，还有，小孩，对，小孩也一定带过来，哪怕见上一面。”我急急地。
“王小姐。”林子按住我的手。“如果我想见小孩，这8年中，我何尝不可以，哪怕是偷偷的。但是见了又怎么样，小孩更加痛苦，从小丢下她的妈妈突然出现了，她会不断地去质疑，越质疑越痛苦，因为这种疑问永远没有一个标准答案。对于我，也是徒增痛苦，因为离别比相见更难。还有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秋华，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待小孩长大后，我会通过别人用巧妙的方式资助小孩出国接受更好的教育，将来，我的所有就是她的。我想，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会有我自己的处理方式。”
“林子，谢谢你信任我。”我低头，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
“林子，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明天就可以见。”
“嗯？”
“明天把还是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过来签合同吧。”
“为了秘密？”
“我林子不会为这种事而受要挟。为了你对一个陌生人的善良，为了你是一个好妈妈。”
我冲林子微微一笑，其实我心里很想给她一个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拥抱。
过了几天，秋华终于帮父母检查好身体回公司上班了。
“幸亏这次检查下来，我爸妈没什么，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唉，那个林子，真是没责任感，真狠心。唯一宽慰的一点，这次我爸妈这么一折腾，我侄女突然变懂事了，小小年纪懂得自觉自律了。唉，王丽，你说有这么狠心的妈妈吗？”秋华止不住对林子的怨气。
“说不定林子午夜梦回时的纠结痛苦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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