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无法逾越的海峡隔断了两岸亲人的相思。
一辈子生长在山里的爷爷从来没见过海,但他一直想去海边看一眼对岸。我知道他是想他的小儿子,一个去学校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老儿子。
照相兵,爷爷说叔叔是国民党抓去当了照相兵。可是我翻遍现代史,也没见到这个名词,最后我猜测应该是小蒋的青年军。
爷爷老了,到最后也没有去看过海,不知岸那边的叔叔有没有在重阳登上阿里山,眺望过家乡的方向。弥留之际,爷爷还惦记着海岸那边的亲人,留言说,这辈子要是再能看他一眼,也就能瞑目了。现在真是无颜去见老太婆,不知他还能不能回来看我一眼?
奶奶是在死在日本鬼子飞机的扫射之下的,到入殓时,一双眼睛还睁得老大老大的。
听说群宝当了兵(群宝是叔叔的小名),奶奶不顾当时雪峰山会战正打得热火朝天,天上飞虎队的飞机刚走,日本的零式又回来扫射一番。本来,大家在深山里藏得好好的,鬼子的飞机再厉害也不可能装上刺刀来深山老林里杀人。但奶奶不听大家的劝阻,执意要去见当了兵的叔叔一面,走出了藏身的地方。没多久,就碰到了日本飞机的扫射,据跟在后面的爷爷说,奶奶临死时还在叫着群宝的名字。
反正,在我的记忆中,我对叔叔没有一丁点的记忆,也不可能有什么印象。七十年代出生的我,只能从爷爷和父亲讲的故事中知道一点叔叔少年时的情况,因为当兵后,叔叔再也没有回来过。爷爷也是从叔叔投诚的同学口中,猜测叔叔可能是去了对岸。
人活着就会有念想,爷爷喜欢在秋天的夕阳下,把我拉到身前,坐在马扎上讲叔叔的故事。可是,故事的最后都是奶奶临时叫群宝的声音。我也就记住了,我还有一个叔叔,住在一海相隔的对岸。
爷爷也走了,没有等到叔叔回来看他的最后一眼,只得带着遗憾离开。
小三通后,一天县委统战部的人送来了一封可能是给我父亲的来信,下面的署名父亲想了好久都想不起是谁。信封已经打开,我父亲让我把信的内容读了一遍。读完后,统战部的同志问父亲,这是不是我们的亲人?因为信写得太官方,父亲也不敢肯定,只说感觉好像是群宝写的。落款中的名字是我们的姓,来人急忙要父亲写封回信,最好多写些儿时的趣事作为验证。
几十年过去了,再有趣的事也变得平淡无奇。上树招鸟,下水捕鱼,山里的孩子谁没干过?唯有读书,并不是所有的山里人都有读书的幸运,包括我父亲也只上了半年的私塾,除了他的名字,认识的字也不食超过一箩筐。
最后,在父亲的口述下,我写了父亲送叔叔上学的一件小事,还有他中学老师的名字。当然,父亲还把他认为叔叔能记起的乡邻和爷爷奶奶的大名也要我写在信上。
很快就收到了回信,那封信真的是叔叔写的。他回信说,他准备回来拜祭一下父母的坟墓。
叔叔是第二年清明节时回来的。他是一个人回来的,看起来他比我父亲还要苍老。他给了所有的亲人都带了礼物,送给父亲一块上海牌的手表。在父亲的安排下,当天傍晚叔叔去了爷爷奶奶的坟上。
拜祭过程中,叔叔哭得撕心裂肺,反复念叨着:“爹,娘,我回来看你们了。”带出了我好多的眼泪。天黑了许久,我们才离开坟山。当晚,叔叔和父亲睡在一起,聊了许多。但我对叔叔总提不起兴趣,或许再亲的血脉之亲长时间不联系,也是陌生的。
第二天,叔叔回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父亲想去见叔叔,因为当时穷,去不了。叔叔再也没有回来过,可能也是因为一个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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