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台风要登陆,所以天气显得格外的阴沉,伴随着凉飕飕的风,雨滴砸落在计程车窗玻璃上,若是平时,她肯定正在气定神闲地享受这难得消暑的疾风,可现在的她急得不停看表,只有40分钟了,“师傅,麻烦能不能再快点,我要赶不上高铁了。”她急促地。“得嘞,坐稳了您呐~”车速提的有点突然,她被惯性带着往后倒了倒。
在司机师傅一路变道超车中......总算,在检票截止的前一刻,她过了安检,急忙忙地拖着行李箱冲上车,找到位置坐下,呼——她长舒一口气,庆幸总算没错过。
“叮~”手机响起了微信消息提示音,她闭着眼从包里摸出手机,看着群里99+的未读消息,呵!好热闹!看着最近的聊天内容,她突然发现,她竟然插不上话。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有她没她,他们都可以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言笑晏晏。原来,除了把她从外婆家接回去的那会儿,其余的时候,她都显得那么多余。
这次行程来得突然,昨天下午才收到消息,晚上为了抢票,她几乎一宿没睡,此刻的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看着车窗外缓缓后退的动车轨道,她的眼皮已经撑不住了。
朦胧中,她似乎又看到了十几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那些不太美好的画面又一幕幕浮现眼前——
从还没出生,她就是个多余的——她的父亲,曾几次三番要求他妻子去做手术。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已经有了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显然她父亲是再想要一个儿子,所以她的到来就显得无比累赘。她的母亲可能出于母爱天性,似乎不舍,愣是抗住了丈夫的软硬兼施,这才留了她一条小命。但是在这十月怀胎的过程里,父亲没有过问过一句,从前她母亲要干得农活,在怀她期间甚至更重,慢慢地,母亲也开始怀疑了自己最初的坚持,好在最终也撑过了10个月。为此,她还是感谢母亲的!
可惜,在她侥幸出生之后,并没有因祸得福,反而被一再摈弃。她父亲多方打听谁家要女孩,然而在那个年代,谁家光景都不好,都不想多养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谁自家没自家的孩子呢。
她出生的时候,壮得一点都不像女娃,而且额头宽大得像个男孩,也许正因为这样,她父母才愿意养着她吧。可即便如此,父亲依然没有放弃把她送人的想法。
她后来想,父亲是不是有过某个瞬间想过要结束她的生命呢?但是这个猜想,她从来没敢去向谁证实。
好在那个时候,她的外公外婆都健在,而且心疼这个刚满月的外孙女,便苦苦央求让他们接过去抚养。
这对于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这些,都是后来大人们跟她说的,这些大人,包括她的亲生母亲。所以,她对这些事实深信不疑,导致她在10岁那年被接回父母家之后,过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叮~”……“叮~叮~”手机信息提示不停地响起,她被吵醒,看了下时间,下午3:40,离终点还有3个小时的车程,她看了下群里的信息,突然有提到她,弟弟说:她爱回不回呗,这么久了,她也没过问过家里的事儿。是的,在她被送到外婆家两年以后,她的双胞胎弟弟,在千呼万唤的期待中,降生了。
她懒得去翻前面的信息,就当没看见吧。
接下来便是,她被接回去,以及后来的生活。
那是2003年,正是非典肆虐的一年,她没满10岁,只记得外公外婆带回来一包叫板蓝根的东西,冲水喝甜甜的,那会儿她正是爱吃糖的年纪,也许是因为几乎没吃过糖,所以她觉得板蓝根甜甜的,很好喝。外公外婆似乎很高兴她喜欢,每次她佯装乖巧把碗递给外公,外公都说:“外公不喝,囡囡自己喝。”后来她才知道,因为非典肆虐,村里板蓝根也被洗劫一空,外公托邻居叔叔还花了比平时贵几倍的价格,到镇上只买到这一袋。生怕她感冒生病,自己舍不得喝,全留给了她。
她是在非典结束之后被接回去的,那时候她的两个双胞胎弟弟已经快7岁,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因为家还住农村,父母觉得两个宝贝儿子太小,怕路上出什么岔子,便火急火燎地把她从外公外婆身边夺走。她不愿意回去,父母便要求外公外婆去了城里小姨家住,最后她才不得不跟着她所谓的亲生父母回到那个并不欢迎她的家。
回去的第一天,父母该干嘛就都干嘛去了,哥哥姐姐已经在外面上学,所以家里就剩下她和两个弟弟,在大人看来,双胞胎弟弟自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可她只比弟弟年长两岁,哪里看得出来可不可爱?
但她还是试着去跟他们玩在一起,她想,这是她的亲弟弟,以后自己也是小姐姐了。
可是似乎弟弟们并不愿意接纳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姐姐,两个人围着她丢东西,笑话她的衣服又脏又旧,不像他们身上一模一样的两件新衣服。
对于这个陌生的家和陌生的弟弟,她除了胆怯,没有任何想法。
弟弟似乎就爱欺负这样软软糯糯的她,不断冲她喊:不要来我家,滚回你外婆家去!可能童言无忌,可是偏偏她似乎生来敏感,这句话,她便一直记得。从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家,外婆家才是。她多想待在外婆家啊,她多想立刻马上就回去,可她却回不了了。
现在已经忘了,刚回去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只依稀记得,开始的那几个月,每天就只有干完活,晚上洗澡的时间才是自己的,白天父母都在,晚上还要哄弟弟睡觉,父亲还特意交待:你是姐姐,不能跟弟弟抢被子,晚上弟弟踢被子的话要给弟弟盖被子…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不敢有任何情绪,所以即使再想外公外婆,再不喜欢这个家,她都只能默默忍着,只能等到晚上洗澡的时候,在浴室咬着毛巾默默地哭。
那时候的父亲很凶,母亲有温和的时候但不是对她,因为只要牵扯到两个弟弟,母亲便不由分说地对她表现厌恶。
记得有一次,弟弟感冒不愿吃药,母亲便用勺子碾碎了药就着温水喂给弟弟,看母亲轻轻吹着药汤,她上前去也要帮忙吹,可刚一张嘴便被喝住了:你别吹!别把口水吹进去了!母亲如临大敌的喊,拿勺子的手迅速转向一边,她像只受惊的小鸟,惊慌失措地缩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看着母亲温柔的眼神和动作,这是对她从来没有过的样子。她不禁想起疼她的外公,外公何时待她凶过?即使她常常调皮捣蛋,外公也是连佯装的呵斥都盛满着温柔慈爱。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外公了,想着她又感觉鼻子酸酸的,赶紧躲开,怕母亲看见又骂她哭丧着脸添晦气。好在,这时候母亲并没有空闲注意她细微的变化。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似乎就是那个孩子。从回去的第一天,母亲便给她安排的往后的活计——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喂鸡鸭,她记得那时候家里养了近二十只鸡鸭,喂它们的剩饭剩菜加上谷糠能拌上重重的一大盆,刚开始的时候,小小个的她每次弓着腰把大脸盘搬过去都会累得气喘吁吁;把鸡鸭们喂好之后,便要叫弟弟起床,给他们穿好衣服,冲了温水替他们洗脸,等他俩都一边玩儿去了之后,开始煮饭,洗全家人的衣服......那时候还是用柴火灶,每每生不着火她都被自己急得要哭,生怕母亲从地里回来饭还没做好,又只能边哭边继续。但很多时候即使做好了,也免不了一顿数落,因为父亲爱吃硬米饭,而母亲却只吃软米饭,她没办法常常把米饭控制在中间的硬度,所以在饭桌上,常常是今天被父亲数落明天被母亲念叨。衣服也经常洗不干净,因为那些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根本洗不动,有时候手掌的皮搓破了,被洗衣粉渍得生疼,第二天母亲拿到衣服还是要大声呵斥:洗个衣服都洗不干净要你能干嘛?吃米烧柴?!
她也只能默默听着,或者等没事儿的时候自己躲到房间里偷偷抽鼻子。
过了一个暑假之后,要上小学三年级的她,终于等到开学了。邻居家有个跟她一般大的小姐姐,她们同一个班,关系自然比较好。在家时一有空她就去找小姐姐,小姐姐也爱来找她,作业也拿到一块儿写。她成绩比小姐姐好一些,写作业也比小姐姐快,她想,如果母亲看见她作业写得这么好会不会很开心?于是她把作业拿去给母亲看,说:我比小姐姐写得还快呢?她原以为母亲会给她哪怕一个鼓励的微笑,可是母亲看都没看便说:写这么快有什么用?看看人家小姐姐,端端正正来写字,字都写的比你好看多了。可她明明看见小姐姐的字真的比她的难看,在学校老师就夸过她的字工整,怎么可能没有小姐姐写得好?直到多年以后长大了,她再一次证实,自己写的字是比小姐姐的好看。可当时的她不会反驳,委屈巴巴的收回作业本。后来她再也没有拿自己的成绩给母亲看过。
有一天,母亲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冲她说,以后不许去找小姐姐了,她也不会来家里找你,别一天天地就知道带坏人!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母亲不解气似的继续说:看什么!李阿姨(小姐姐妈妈)说了,本来人家小妹(小姐姐)在家乖得很,你一回来,天天带着人家疯。你以后也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别一天到晚出去野,撺掇这家那家的,带坏别人家孩子。
她听的一愣一愣的,她想她没有带坏谁啊,他们都乐意跟自己玩,而且她又不坏成绩也好,为什么母亲会说她带坏别的小孩呢?可是她还是不得不应着母亲说好。然后默默做自己该做的事。
她知道,从回家开始,她就开始被拿来给弟弟做反面教材,这也不好,那也不对,而弟弟永远是最乖最懂事的,索性反面就反面吧。她就那样每天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听着数不完的叨叨絮絮。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
上了初中,她终于可以住校了,大部分时候周六还要补一天的课,所以星期天她宁愿跟一两个好朋友在学校挨饿,她也不愿意再回去。
那时候的钱总是不够花,因为家里压根没给零花钱,每个星期学校固定20块的伙食费,父亲有时候会直接给25块,但是日常用品全在里面,即使不够,她也从不主动开口。自从小学三年级,第一次管母亲要一块钱买教案本,因为当时想不起来教案本叫做“教案本”,就只跟母亲说买“簿”,母亲却纠结于一本“簿”只需要2毛钱,为什么她要一块,断定她是要骗钱买零食,愣是不给,她也默默站在旁边等着不说话。这个过程大概等了10分钟,母亲终于耐不住,气冲冲地摔了一块钱在地上。她还是没动,地上的钱,她不愿意捡。于是那天,她挨了生平第一次打,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也是她所见过打小孩最严重的一次——小小的她被母亲拽着一只胳臂,双脚几乎不着地地被拖到庭院里,母亲随手操起地上一根比当时的她的小腿还粗的竹子,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抽在她手上、背上、大小腿上......她感觉到竹子一下一下地已经在她身上裂开,然后破裂成连在一起的好几瓣,可她母亲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刚开始她还哭还叫,可她越哭越叫母亲打得越使劲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被邻居的阿姨拉开了,就是那个小姐姐的妈妈,母亲松开手的一瞬间,她已经站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那个阿姨把她拉扯起来,叫她赶紧去学校别让母亲看着又得生气,她后怕地逼自己站起来,拖着没有什么知觉的腿,拼命地想跑,可是却只能一瘸一拐地走着。她生怕母亲再追上来,好在在她走到拐角处,母亲的骂声也离她越来越远。
她还是乖乖地挪到了学校,可最终没有拿到一块钱,现在她已经忘了那第一个教案本的后续是如何了。
只是从那以后,她没再向父母要过一次钱,每次都是父亲给多少就拿多少,有时候多了,有时候少了,也就这样。
也是从初中开始,她便知道要反抗父母,不是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她经常不回家,一回家就一定会跟母亲吵架,无论多小的事,最后都能吵地翻天,她很喜欢那种顶撞的感觉,感觉似乎要把从前受的委屈通通还回去,致使母亲每每到最后无话可说,都以一句“你在外面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回来干什么,死外面眼不见心不烦!”于是,这就成了她下周末不回家的借口,甚至下下周末。
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每次回家都能会听到母亲有意无意的说起:你爸就宠着你吧,全家就最宠你一个了。
起初她只觉得滑稽,后来听得多了,再稍一注意,似乎,父亲对她是比小时候要亲和多了。可她依旧按部就班,该干嘛干嘛,对于父亲态度的突然好转,只能解读为,怕她长大了记仇。
可是怎么办呢?她一直写着日记呢。以前的记忆,怕是不用回想,也替她保存着。
小时候没有人跟她好好说话,她学会了把心里话都写在日记本里,她记得,她的第一本日记本,是姐姐给她买的,她那时候对哥哥姐姐的感觉都比较陌生,但谁对她好她心里知道,当然,姐姐不是,除了给她买了这本日记本。姐姐大了她将近10岁,所以她从外婆家回来的时候,姐姐已经出去工作了,每年姐姐回来都会给弟弟带糖果玩具,还有新衣服,不过她没有,也只是沾了弟弟的光,能吃上几颗糖,却也总是被母亲勒令,别跟弟弟抢。
记得回家后的第一个生日,哥哥给她买了一副挂画,一个擦满亮粉的卡通女生,她不知道画上的是谁,但是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还有过生日这一说法。
所以她一直觉得,这个家里,只有哥哥还对她好一点。记得有一年过年,好不容易跟大家一起去镇上赶集,她用她仅有的20块压岁钱买了一副羽毛球拍,是哥哥说要教他们打羽毛球,她就乐乐呵呵地买了。一路上她都宝贝似的抱着,可回家第二天,因为弟弟说喜欢,母亲就非要她把拍子给弟弟了。那是她用所有的压岁钱买的,可是因为弟弟喜欢,就不得不给他们。
知道她不开心,哥哥悄悄把她叫到房间里,塞20块钱到她手里,说如果她喜欢的话再去买一副,但是不要告诉爸妈是他给的钱。她眼窝子浅,差点要哭了,哥哥说完就自己先出去了。那一刻,是她回到那个家,唯一感觉到温暖的时候。
时间回到初中时候,那时候她偶尔想过要跟父母好好谈谈心,可是看着父亲严厉的脸和母亲嫌弃的表情,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试过两三次,偷偷给父母写了信,塞在他们枕头底下,可她从来没收到过回信,反而是一顿数落:有话就直接说,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别是脑子有病吧。
一次,两次,她没再写过信给父母,而且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为什么弟弟他们就不会写信?可是在学校老师都挺喜欢她,语文老师还经常拿她作文在班上念,那她应该不是有病啊,可是父亲为什么生她的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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