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去,精神长存。
“三秦文胆华夏风骨铸忠实人格笔蕴千钧担天道;终南气象灞原襟怀育白鹿精魂情含万汇传史音。”这副气韵沉雄的挽联浓缩着陈忠实一生为人所称道的精神风骨,他穷其一生的心血和精气铸就了身后所担之天道,传承了百年历史的华音。也许凡尘肉体的离开只是天道之形,其精神确仍旧万古不逝,永被人民祭奠与铭记。
四月黄尘扑天,更是道不尽这油然的思念,难忍回忆。记当时陈忠实生前唱不离口的华阴老腔亦在其枕书驾鹤仙归之时以一声声悲壮的声韵为之送行长悼,为一位文人铁骨的逝去而悲恸哀伤。“陕西军东征时你为主将,《白鹿原》铸心血千古流芳。祭英灵天地黯秦声悲唱,痛煞煞把名士一命陨亡。”
在场祭奠者无不为之动容,恸哭涕下。
每每提到陈忠实,秦腔和《白鹿原》无疑与之共存。三者确是浑然一体,扯不开,道不碎。在决心创作《白鹿原》时陈忠实为了搜集民间传奇史料,曾流转于长安、蓝田、咸宁三个县,独自冷对着乡下的一间小屋挥笔书志,与之相伴的除了一心的原上秘史,还有一声声的秦腔老调回荡在清淡的月夜中,安抚着陈忠实文学路上的孤寂,同时其也被浸染在笔下,成为了《白鹿原》这一历史巨作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章法使之,意欲真正读懂陈忠实,也真正读懂《白鹿原》,与秦腔交手是不可回避的理所当然。
“将令一声震山川,人披衣甲马上鞍。”短短十余字,一幅苍野莽原出将图赫然成像。苦音腔那独有的高亢粗犷,沉郁激扬在耳边震荡回响,久久不散。苍凉中蕴含着勃发的力量,悲壮中凝铸着催人的不屈。随激越之声傲然起立,西北风凌然呼啸,透过秦腔虚茫雄朴的乐音,结实沧桑的原上秘史在眼前缓慢铺展成篇。
清人李调元在《雨村剧话》里曾如此概括:“俗传钱氏缀百裘外集,有秦腔。始于陕西,以梆为板,月琴应之,亦有紧慢,俗呼梆子腔,蜀谓之乱弹。”木凳的拍打、梆子的敲击、月琴的弹拨,回荡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声调的舒缓急促随心境意蕴起伏有致,乱弹之乱不为乱,实为率性使然。另陆次云《圆圆传》有云:“繁音激楚,热耳酸心。”初读不知何解,细品繁激热酸,确为秦腔之声词遇耳催激、缠心促节量身定做。
秦腔的沉郁悲壮,属于秦腔,更是《白鹿原》原上史诗意蕴之所在。也许原上之风已是飘渺虚浮,但经过时间的沉淀封存下的悲凉刚直却日久弥新。
“我希望在我死的时候,有一本垫棺做枕的书。”既是如此,为了实现自己的心志,陈忠实七年如一日艰辛付出;终于,没有辜负他几千个日夜的心血浇灌,一部《白鹿原》叩响了世人的心门。文学是他的所有,是他生命的全部。陈忠实不断地涤荡自己的心灵,祛除非文学的杂质,使文学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成为独一无二的馈赠。终于,文学熔铸在陈忠实的血肉里,扎根在陈忠实的骨髓中,历数天下多少文人志士一生追求的崇高境界,陈忠实已然达到。
同道中人心心相惜,好似更为相通、更为互懂,我敬佩陈忠实一生的至纯至善,也惋叹如此大家的溘然长逝。
陈忠实曾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创作手记》中写到他六十岁后回到白鹿原乡村祖居的老屋,内心酸涩不已。这空寂多年的屋子,因为来者内心的唏嘘浸染着一丝悲凉。当陈忠实脚踩着夯实紧结的黄土,耳边响起斑鸠平实不喧的叫声时,也许冬春的交替、生命的复始以及天道的轮回,都已经变得模糊渐远,唯有曾经的存在才最接近永恒的真谛。
“你早该回来了。”陈忠实借未曾谋面的祖上之口道出了自己情绪驳杂的根本。在这间屋子里,昏黄的灯光、铺展的稿纸、刺鼻的旱烟占据视线所及;花草的荣枯、山河的盈缺、风雪的飞落充斥鼻息之间;男女的情始情终、欢乐忧愁、得意失意萦绕心头坚软。陈忠实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夜里,开口的秦腔助兴,桌上的字笔添火,一切都和现实无关,只剩下心中的人物在飞舞,如梦如痴,如醉如疯。
陈忠实忘却了自己,却成就了一个原上世界。
白鹿掠原过,秦腔定平生。《白鹿原》中人物刻画的生动质朴,语言描写的浓重悠长,对于秦腔的浸润,虽无实实在在的字字铺展,却无不交织着秦腔苍莽奔放的精神气韵;透过其心血之作《白鹿原》,穿过其唱念一生的西北秦腔,我们首先看到的应是一位顶天立地的铁骨铮人,其次才是一位名作流芳的文学大家。白鹿原上的纯朴质厚夹杂着潇洒不羁,秦腔的激昂雄放中浸染着随性自然;这看似矛盾的两面共存于陈忠实身上,并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原下的日子》里,他曾引用白居易的诗句:“宠辱忧欢不到情,任他朝市自营营。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不屑于说出口呕出喉的烦闷不如干脆丢弃,骑马到白鹿原头逛去岂不甚好。生长在西北的陈忠实,在黄土地的滋长下,刚硬板直是他性格的标志,可冷倔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沉静宁淡、坚定执着的赤心。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在众人轻贱文学的时代里,他高喊“文学依然神圣”,拨喧鸣气,引正立思,凝着一股悲壮与豪迈。也即是这,使他在离开我们后,名字依然被呐喊,著作依然被传诵。《白鹿原》虽已成为陈忠实留给世人的唯一史诗,但他身上的文学精神却是弥漫张扬在整个文坛。
身为一名作家,陈忠实以字明志,以文动人;而身为一个地道的黄土汉子,陈忠实则以热骨称世,以庄敬为人。
尘世间白鹿仍在西北原上奔掠,秦腔仍在众人口中传唱;也许生命的鲜活具有一定的期限,但是精神却实为不朽的文化世代传承,人心相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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