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最高大上的开发区——亦庄开发区附近——北京最经典的脏乱差村落群之一——马驹桥——像一堆儿鬼笔尖蘑菇一样插在一条叫做凉水河热水河还是龙须沟的臭水沟边上。蘑菇堆儿里拥挤的早已不是当地居民,北京村民早已搬进了新区楼房,留下这些贫民窟给外地人。穷鬼多的地方一定还有两多——性工作者多、卖彩票的多。不但有正规彩票,还有不知真假的即开型彩票。
那座好像就叫马驹桥的桥头上就有一家彩票店,正规彩票,体彩福彩都有,国家开的。卖彩票的,或者说彩票店小老板是一位小伙儿,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福建人,高挑身个儿,帅哥,甚至可以说俊俏。尤其两只不大不小的双眼皮眼睛常常挂着笑,你要是不清楚啥是笑眯眯,看看他就知道了。嘴角挂笑的那叫笑嘻嘻。既笑眯眯又笑嘻嘻的不多见,小伙儿就是这样眼角嘴角常常带笑的俏佳人儿。
小伙儿过去修手表,用他自己的话说,从十五六岁初中毕业就跟着师傅鼓捣手表,中国的,外国的;机械的,电子的;女式的,男式的……十来年了。其实,看他那模样神气,就是干精细活儿的精细人儿,只是不知道因为他是精细人儿才干了修表的精细活儿,还是干修表的精细活儿塑造出了精细人儿。
修手表应该算白领吧?至少也得算高级蓝领。按说,这样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在今天这个开始追求精致的时代应该能够养家活口呀,小伙儿为啥改行了?而且还是干起了卖彩票这样尽管国家做庄但老百姓还是会把它当成赌博的行当?很简单,这年月修表的人少了。都说要追求精致精细的高雅生活,其实,咱追求的只是刚刚吃饱肚子后的快餐生活,贼便宜的生活方式,不中不西,不土不洋,中国特色儿,也就是马三立老爷子向往的穷鬼暴发后买两碗豆汁喝一碗倒一碗的败家子生活方式。你去看看,谁还修鞋修衣服修表修家电啊,坏了就换新的,高楼大厦盖好没几年就拆了盖新的,这阵势,美国日本法国德国都比不了,瑞典瑞士丹麦挪威更没门儿,他们是发达国家,咱是超级发达国家、强国啊!俺村叫强国国强的有好几个。到了今年年底,咱就更了不得喽,全国都没一个穷鬼了。你要还是穷鬼,你还有脸活着?不是有网民建议了吗,你就投案自首伏法认罪自绝于党自绝于全国人民吧!
说一千道一万,骨子里再高雅,嘴头上再不服气,也得吃饭。修表挣不到钱,小伙儿就转行了。先是当大货司机,可惜,以前整天捏着牙签一样的修表工具的精细小手儿转着小山一样的钢铁玩意儿,有点拉不开栓;就去送快递,仍然可惜,笑眯眯笑嘻嘻的奶油小生像野狗一样在人群里狂奔,他抹不开脸儿。这不,一位老乡在北京卖了二十年彩票,挣够了钱,说是江湖走累了,有了乡愁了,要告老还乡到青山绿水之间吟诗作赋了,就把彩票店转给了他。老江湖摇唇鼓舌:现在的人手里都有点钱了,特别是现在,红白黑大玩家都在忽悠全国人民高消费超前消费过高大上生活,很多人怕赶不上趟,挣钱又少,就可着劲买彩票。尤其是明年咱国就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完成一百年奋斗目标了,实际上许多人还不达标,又怕人家笑话,更实打实怕被时代甩在屁股后,所以,这两年彩票生意更红火喽!你接手彩票店,包你半年买车三年买房。
单纯的人都容易轻信。小伙儿一下子就被说动了,觉得老江湖说的是真理儿。踌躇满志接手后,很快发现上当了,生意不但不像老江湖吹嘘的那样越来越红火,反倒一天比一天冷清。老彩民们说,小老百姓确实傻鸟,可被忽悠的回儿多了也就慢慢明白了,不再相信那些大玩家了。哪个人一时半会儿都会被红的白的黑的大玩家忽悠,不要命地追求白富美生活,生怕被别人甩后边。可时间长了,脸都肿了一遍又一遍,吃够苦头,慢慢也就看清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用一句时髦话说,变得理性了。骂一句NND,走开,权当前些年被孙子坑了。这几年,买彩票的人数直线下降,不相信他们了,谁再相信他们谁还真就是活该被坑的龟孙!
单是转让费活动费就花了二三十万,每月房租五六千,放在老家,二三十万盖几间洋气的平房,五六千当生活费,天天啥事不干就奔中康大康了。小伙儿说,刚明白过来那一阵子,心里天天灌铅,浑身湿冷,尤其蛋包湿冷,尽管那会儿是盛夏酷暑,中医讲的恐伤肾的症候。特别是过了年,老天瘟神又作祟,有钱有势的人不怕,穷人受不了。彩票一下子闭市小半年,天天关门房租却一分不少,没活儿干却还得吃饭,甚至越是心里空落担忧害怕吃的越多。小伙儿说,那些日子,想死的心都不止一回儿两回儿了,真想一头扎到马驹桥桥底下,真想一头扎进臭水沟。还真就做过那样的梦,梦里都被这距离紫金城直线距离不到五十公里的臭水呛得鼻腔里又臭又苦。
不过,精细人儿明白,一个人这么着上当后只能认命,谁也没逼着你,这些年大玩家不都这套路?这就是王道。社会就这样了,只能认命;不认命,社会这架机器的巨无霸齿轮就会不声不响嘎吱嘎吱把你连骨头带肉轧成肉沫儿。因此,尽管受不了,小伙儿还是不声不响地每天照常开门做生意,见了老彩民新顾客,照样笑眯眯笑嘻嘻。有人问他生意咋样,大多时候轻轻一乐,“撑不死饿不着,就这样子”。偶尔会眨巴眨巴好看的双眼皮眼睛,说,“咸鱼还有翻身时,怕啥”?还会解释,“真的嘞,晒在院子里的臭咸鱼,一阵风刮过来,或是小猫小狗趟着了,都有可能翻身”。看他一脸真诚,没晒过臭咸鱼的北方人也相信咸鱼翻身可能性的确很多。咱小老百姓多会安慰自家吧!
可别小看彩票店,不少彩票店往往成了民间小论坛研讨会,老百姓发泄牢骚、发表高论的地儿,常说的街谈巷议民心民意说的就是这儿,谁不在乎这些社会底层穷鬼的危言耸听骂骂咧咧造谣生事惹是生非谁就不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谁就不懂以人民为中心,谁就一定要倒霉,倒血霉。红白黑大玩家,丫儿们,莫谓言之不预也!
小伙儿在马驹桥头臭水沟边的这家彩票店就是这样一个热闹地儿。买不买彩票,或者买两块钱一注彩票,那些无业游民们社会渣子主流边缘人士就能在这儿待上一大天,不少人还充满了学者们所痛斥的城市失意人群社会不安定因素的个人戾气社会戾气,动不动就咬牙切齿,恨爹咒娘,指桑骂槐,怨天尤人,消极阴暗,磨刀霍霍,蠢蠢欲动。有人对小伙儿说,净招这样的人,晦气吧?轻轻一笑,眼角嘴角的笑更鲜肉,“这就是人气儿,有了人气儿,还愁啥”?
一名戴眼镜衣帽穿着像是识文断字的中年人进来。仁兄先是半天不说话,仰着大脑袋盯着双色球大乐透走势图研究了半天;突然低下头,低声骂道:“黑!真TM黑!国家坐庄开赌场坑害老百姓。黑!昏天黑地的黑!黑暗的旧社会的黑!”他旁边的彩民都能听见他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声。
旁边一名从穿着尤其脸皮上的黑紫看像是一名做小生意的外来农民中年大汉斜了中年眼镜两眼,气呼呼地接过话头,“说恁难听弄啥!怨天尤人,居心叵测,阴暗乖戾,低端狭隘,猥琐阴险,唯恐天下不乱!你贱啊?人家都不上当单单你上当,你怨哪个龟孙?自家不争气还点儿背,你咋着能埋怨人家社会;自家管不住自家还命苦,你咋着能埋怨人家政府?”
中年眼镜吃一惊,扭脸看看中年外来农民,厉声斥骂:“狗奴才!跪下和爷说话!社会底层不可救药的草民屁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蚁民贱民爱国贼!”
想着那黑大汉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勃然大怒拔刀而起,谁成想,那厮“噗嗤”一声,笑了,黑紫脸膛上竟然绽放出他老婆年轻时候脸蛋上才会有的粉红,大老爷们儿黑紫脸膛上的粉红,就像开了一个酱菜铺子。他站起身,有点开心又有点他乡遇故知地对中年眼镜说:“兄台,朋友,同道,幸会了!”说着冲那人拱拱手,“同志——哦,别笑话,我不是开玩笑,咱真是同志,都是长年累月买彩票至多中单注五块钱的同病相怜的志同道合者。不好意思啊,刚才其实是在骂我自己,就像刚才其实你也是在抱怨自己样,都不是怨天尤人,都不是埋怨社会埋汰政府,咱都是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的合法公民模范百姓。”
中年眼镜脸上愤怒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并且很快笑纹绽放。他长长地叹口气,“唉!幸会!幸会!都是同道中的受苦人,都是遵纪守法的老实人,也都不是奴才更不是狗奴才,更不是草民贱民。都知道是谁坑了咱,都知道是咱自家定力不够。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黑大汉说:“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只能靠我们自己。关键是咱小老百姓要相互理解,不能狗狗兔兔血血毛毛,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是嘞是嘞!人家骗咱坑咱,看不起咱,咱们自己要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咱们是骨肉弟兄啊!”中年眼镜动情地说。彩票店里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店主小伙儿笑出了声儿,笑声都带闽南味儿。他听了半天,那么聪明的小伙儿,或者说,都是阶级弟兄,气味相投,不需言语,一下子就明白了,眼角的笑纹更丰富鲜嫩了,笑嘻嘻地对那俩人说:“两位还真是一对儿天仙配,真的是志同道合声气相投之仁义之士也,都是不带一个脏字就把人骂了的高人,都是心慈手软嘴上快活的实诚人。”
“没骂人,尽管他们该骂!”
“是嘞,木有骂人,尽管他们都该杀!”
得!你这一夸,那俩人更来劲更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了。
小伙儿看看俩人,还是笑眯眯,还是笑嘻嘻,“两位仁兄,我觉得,尽管出了那么多问题,但是,也必须看到,我的国,很厉害;厉害了,我的国!”
那俩社会不安定因素心怀鬼胎,看看依旧笑眯眯笑嘻嘻的小伙儿,中年眼镜说:“厉害了我的国,我的国确实厉害了!一个村长村支书能把一个村几十个留守妇女全给划拉了!”
“俺村儿有十几个小孩都是村长支书的孩子,小时候还看不大明白,越长越像。”黑大汉紧接着说,一唱一和。丧心病狂攻击叉叉啊!
小伙儿好像有点儿生气了,彩票店里的人都能听出来,他有点鼻塞了,这是老实人生气的前兆。老实人生气总是先流鼻涕,类似于小孩子受委屈后开哭;天生的强人生气后,鼻腔更发达,呼吸更顺畅,杀伤力也就更强。
“两只公鸡,恶毒公鸡!”尽管鼻塞,小伙儿眼角的笑纹似乎并没有减弱,“现在,我国人民多么自信,都四个自信了;我国人民多么一心,共同团结在以叉叉叉为首的红色叉叉叉周围,共同团结在以马强东刘云为首的金银色大玩家周围,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一夜之间就可以打下Hong Kong,一个之间就可以攻下湾湾。”说着,小伙儿吸溜了一下鼻子,谁都能听到,吸溜出了一筒清鼻涕,然后,美滋滋地咽下去了。
“鼻涕流嘴里——自家吃自家的好公民,廉洁清正好百姓!”中年眼镜看看小伙儿,笑着说,“这么说,给你一杆枪,让你去打Hong Kong打湾湾,你立马儿就走喽?”
“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只要是打Hong Kong打湾湾,全国老少爷们儿都会立马儿扛起枪拿起刀雄赳赳气昂昂义无反顾奔赴战场!”小伙儿鼻塞加重了,就像小孩子就要哭那样。
“好啊好啊!你们都去打Hong Kong打湾湾吧,你们村的村长支书会照顾好你们家女人的!勇士们,你们就放心地去吧,也让村长支书放心大胆地好好慰问照顾你们家的女人!”黑大汉嬉皮笑脸然后咬牙切齿地说。
“两只公鸡!恶毒公鸡!不管你们怎么说,厉害了我的国,我的国厉害了!”小伙儿的鼻塞已经忍无可忍了,谁都能听出来,一筒浓度很高的鼻涕呼哧呼哧,然后,被他痛快地吸溜下去咽下去了。多老实的孩儿!我们的人民多好啊!
一个半天只听自家默不作声的老彩民瞥了那俩人两眼,扭过脸,安慰小伙儿,“别和他俩一般见识,都是社会不安定因素城市失意人群,浑身戾气,像一个个火药桶。被扭曲成这样儿!可怜!可悲!可恶!可恨!”北京口音,声音狠狠地,但低低地,不过,好像他也不怕被那俩恶毒公鸡听见。黑大汉看看那老家伙,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那不如他一条腿重的高深老家伙面前,攥紧自家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贱屁民!狗奴才!”
老家伙看看他砂钵一样大的拳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坐着的他都没抬头看大汉的眼睛,嘴里喃喃着:“爷不怕你们!一点儿都不怕!你俩也是可怜人,嘴上功夫厉害,胆儿不。都被扭曲得不像个样子了,这样的社会底层草民,还有啥JBM威胁性啊!”
黑大汉楞了一下,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就是他这个样儿。过了片刻,他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的椅子前,坐下,掏出一支烟,点上,有气无力地吸着。
中年眼镜走过去,拍拍黑大汉的肩膀,喃喃地说:“兄弟,兄弟!”然后,冲小伙儿店主说:“都是好爷们儿,都是彩票不中惹的祸。”
小伙儿说:“是啊是啊!都是不中惹的祸。我理解大家伙儿,都理解,都不容易啊,都是老实人。”
“抓紧选号,选好号,今天晚上中了大奖,明天早上就是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的好公民。”中年眼镜笑着说。听得出来,他已经释然了,从刚才的雾霾心情里走出来了。其他几名彩民也说,“是啊是啊!中了,啥都有了,谁还管TND黑的白的红的啊!”“成功男人都在谈女人张松枝的叉叉李大嘴的叉叉,不成功的男人才关心国家大事世界大大事Hong Kong湾湾钓鱼岛特朗普,都是穷闹滴。”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位披散着头发的女子。其实不算是披头散发,只是刚刚睡醒有点惺忪。她在彩票柜台里站了片刻,打了哈欠,走进隔壁卫生间。这间本来也就二十多平方的小屋子,倒是隔出了卧室厨房卫生间,好像卫生间和厨房在一处。不多会儿,女子从卫生间出来,已经焕然一新,像小伙儿一样,高挑的个头,白皙的瓜子脸,披肩发,活脱脱一个美女,一个南方美女。
“老弟,家里的?”中年眼镜问小伙儿。
“嗯!我老婆,刚从老家来。”
中年眼镜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啊,老弟,你哥我刚才那样说话。”
小伙儿急忙说:“你理解错了!在我老家,我哥哥是村长,我堂哥是支书。”
中年眼镜也笑了,“唉,老弟,是你理解错了。我是说,我俩刚才嚷嚷的声音太大了,吵着弟妹了。”说着,打了一注彩票,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拍了拍黑大汉的肩膀,俩人挤眉弄眼,相互冲对方扮鬼脸,不是坏坏的鬼脸,是不好意思的鬼脸。
在彩票店,经常发生这样有趣的事情。第二天,不管昨天如何吵吵闹闹,今天见了面聚在一堆儿,还是齐心协力共同研究走势的好彩友、科研伙伴,过去的革命党就这般形色。
还有一天——唉,小老百姓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又一天,过了今天是明天,过了明天是后天,没滋没味,有滋有味;不管没滋没味还是有滋有味,都得硬着头皮弯着老腰哆嗦着老寒腿活下去。这天,几名资深彩民正在热热闹闹地为了今天晚上双色球后区出8还是16争论着,一名浑身油污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看他那穿戴脸皮身板,应该是一名修理工或者在附近工地马路边钻涵洞下水道的农民工,彩票店里能听见,外边轰隆隆的机器作业声响。中年还是老年?看不明白,阅尽世故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农民工都没有性别差别没有年龄差别,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出苦力的农民工。那男性农民工径直走到彩票机前,问小伙儿,应该说简直有点儿生硬地对小伙儿说,“用用你家的厕所。”河南口音,出来掏苦力的大多是河南乡下人。
显然,这玩意儿就是觉得人家是做小生意,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来的都是客,来的都是爷。好多农民工都这样,到饭馆吃一碗面就吆五喝六,很有上帝的自觉性,在他们眼里,做小生意的比啥都低下。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SD,是猴儿性。
能够看出来,几名彩民都觉得这农民工的要求不合适,广阔天地臭水河边那么宽敞,哪儿容不下你大老爷们儿一泡尿?非要跑人家这干干净净面积狭窄尤其还有女眷的地儿上厕所?换了脾气不好的,立马儿抽你这老乡巴佬!
小伙儿稍稍迟疑一下,给他指点卫生间,就在柜台里边小伙儿身后。那农民工也不说个谢字,径直走进去。彩民们看到,小伙儿俊俏的笑眯眯的脸蛋上甚至都面不改色,更没有皱眉头。他的美女老婆就在卧室那边坐着玩手机,抬头看看农民工,也没说啥,继续低头玩手机。
片刻,农民工如厕完毕,出来了。还是没说声谢,看了看小伙儿,径直走出去了。该不会是个痴呆货吧?
小伙儿的老婆站起身,走进卫生间,哗啦哗啦替他冲水。走出卫生间,站在小伙儿一边帮他打彩票,啥也没说。
一名彩民有点儿纳闷地问小伙儿:“爷们儿,你和那爷们儿认识?你们邻居?”
“没见过,不认识。”小伙儿一边打彩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完事儿也不冲水,啥人啊!”有彩民气不愤。
“是喽!还是我进去冲的水。”老婆轻声说。
“农村人嘛,可能刚出来打工,不懂城市里的习惯。想想咱,刚到城市不也这样儿,被人骂乡巴佬。将心比心吧,都是老少爷们儿!”小伙儿一边打票,一边说。
突然,又有鼻塞声,不过这次不是店主小伙儿,顺声儿找去,黑大汉。一米八高足有二百五十斤的黑紫大汉鼻子抽搭着,从门口往里看看小伙儿,伸出大拇指,“老弟,你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育出来的真好人!”站起身,走到彩票柜台前,说:“你哥我不轻易夸哪个人好人,好人不是随随便便能当的,大多好人充其量也就是安分守己的本分人,离好人还差至少五十里。俊小伙儿你是百分百的真好人。”
小伙儿抬起头看看大汉的一脸黑紫,他看到一种小猫一样的温顺。小伙儿轻轻咬咬舌头,“那些动不动就给人扣上社会不安定因素”帽子的专家领导才真正浑身戾气骚气娇气杀气,他们不但是最不安定的社会因素,还是流氓罪犯恐怖分子,乱了天下的就是他们。
几位彩友一起朝小伙儿看,都是老彩民了,从来没有听过小伙儿说出过这么戾气的话。
“唉,世道汹汹,病猫都发威了,六月都下雪了。”
小伙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换上他惯常的笑眯眯笑嘻嘻,自我解嘲地说:“戾气了,不好意思啊,贪嗔痴慢疑,戾气就是犯了嗔戒。唉,人心都是肉长滴,不是钢铁合金特殊材料制造滴。”
众人哈哈大笑。社会底层屁民们的笑也是那么爽朗啊!
第二天,小伙儿的彩票店店前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个惊人的消息从马驹桥头传遍整个马驹桥村落集群,传遍整个通州,传遍整个彩票界:小伙儿的彩票店当晚中出双色球一等奖一注,8888888.88元!
老彩民想起来了。那天,借卫生间的中年农民工方便后,一边往外走,嘴里一边喃喃自语着阿弥陀佛哈利路亚善哉善哉啥的。当时还有人嘲笑人家是乡下酒晕子,不识数的乡下老酒晕子。这会儿,明白人恍然大悟冷汗淋漓:哎妈呀!不分明就是释迦摩尼耶稣基督泰山老奶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一众大神们合伙派来的使者或者说探子?他们老神家派来这么一个乔装打扮成邋里邋遢还不识数的农民工来上厕所,就是为了考验他们拣选的孩儿的心啊!那孩儿经受住了考验,有福了!
有人不屑:气!大奖花落他店里,也不是他店主中的啊,他至多得几千块钱奖励。
非也!几个老彩民记得,小伙儿店主听到中年眼镜的戾气话后不是鼻塞了吗?他吸溜咽下鼻涕,又用手擤鼻涕,接着,把一张机选彩票递给一名彩民。那彩民说,“你刚擤过鼻涕,这会儿正闹新冠,不大卫生吧?”
小伙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笑眯眯地说,“我用餐巾纸擦手了”。说着,又抽出一片纸巾擦了擦自家白嫩细长的小手,又说,“没事儿,你不要我要”。
一边一位彩民开玩笑,“说不定今晚就是它喽”!
小伙儿说,“我平时不买彩票,都是给顾客打错了顾客不要我才埋单。一个月前,一位彩民说我给他打的复式7+1双色球错了,其实我没打错了,是他说错号码了。他不要,我只好埋单。结果,中了三十五,赚了二十多。经常有这事儿,不过,中的还是少数,多数时候赔钱。可不要也没办法。”
“老天爷不杀实傻,天不藏奸,你今晚还得中。”一名彩民一脸深沉地说,还要过来彩票,让几位老彩民看,“记住这注号码,今晚必中!”结果,言中了。
也有人说,根本不是那回事儿,哪有什么这神那仙的,神神道道的都是龟玩家哄人的玩意儿,都是怂人瞎想出来安慰自己可怜的小心脏。是科学,买的回儿多了可不就机会大了,他小伙儿经常吃亏埋单顾客不要的彩票,是大几率促成了他。
还有人说,是党和国家政策好。今年,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了,全面打赢脱贫攻坚战了,华夏神州到处都是喜气儿,中个百把十万千把万,不差钱。
都猜测着,小伙儿两口子中了大奖,会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成想,三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这对儿帅哥靓妹小夫妻照样在马驹桥桥头二十平米的小屋里卖彩票,整天还是那身打扮,还是笑眯眯笑嘻嘻。后来,就连亲历了那天一幕的老彩民也开始犯糊涂:这老弟究竟中没中大奖?到了最后,大家伙儿越发犯浑: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这会儿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大家伙儿是在做梦还是醒着?今夕何年?明夕何年?年年何年涅?
管它呢,糊里糊涂混日子吧!要不,你说说,咱小老百姓咋活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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