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很多写《地球》的文章,吐槽的、分析的都不说了,说说今天营销人写的爆款《要掏观众的钱,就要捱观众的骂》。文章大意是从“电影-作品”与”电影-商品”的角度谈了谈营销爆款遭遇滑铁卢的种种“活该”,进而深层地从投资的角度谈了谈“投资的错位”。
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现代社会的消费主义陷阱与资本游戏形成的互动闭环养活了相关的诸多行业,创造了无法忽视的就业。只是,如果仅从营销与资本的角度观照艺术作品,那人类群星应该从来不会有闪耀的时刻。在人类不长的历史规尺上,资本主义与消费主义的狂欢世代只是短暂的不到百年,不应该对这个星球人类社会的种种不均衡置若罔闻,当然,如果用某销售破亿的知识付费产品的观点来看,“平均”当然是不利于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的。但反过来说,除非科技的指数发展带来生产力再解放,仅靠几个市场之间的金融游戏,人类社会的总体经济总量很难再有质变。几年一次的经济危机正是这样一种动态平衡的调节过程。处于其中的人,也不可能人人都实现财务自由。
零零后的学生在高二的艺术课堂上就谈及想做网红,因为可以轻松实现财务自由。高考失利后,就跟父母卖起了权健产品,这二者本质上都一样,当全社会都奔着财务自由时,更多的一定是中下层之间的互相踩踏,有所希冀的是在阶级通道越来越窄的今天,实现阶级跨越。
在我看来,《路边》也好,《地球》也好,谈的只是“人本”,人不能完全理解人。
从观众的时间感知的角度来讲,传统的电影是以线性的方式将时空横向铺展在观众面前,观众按时间感知全部事件,处于上帝的视角。影像的洞穴起源说将放映机的光宗教化,而在光源漫反射的另一端,人类端坐享受着上帝全知全能视角的愉悦,甚至为自己的对于剧情的先知而沾沾自喜。而诸如《路边》与《地球》此类的“大脑电影”则是试图将时空的纵深在观众眼中延展开去,将观众拉回人的视点局限,换言之,我们永远无法感知一个事件的全部,永远无法探究一个完整的他人。它在提醒着“人”作为个体的局限和“人类”仅仅作为一个物种应有的谦卑。然而,当下习惯了上帝视角并幻想成为不同程度的上帝的人们声称受骗了。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毕赣将片中人自身、人与人的体谅与和都解放在了虚幻的梦境里。现实中的陈升,可能真的无力走下那辆开往镇远的火车,无力与自己的儿子卫卫达成和解,也无力继续生活罢。
我应该是在2016年金马影展上第一次看《路边野餐》,当时在台北念电影研究。在那之前,我没有看过塔尔科夫斯基的电影。放映厅闷热,看到“荡麦”段落之前,我已“钓了几次鱼”,算是撑着才看到了那条42分钟的长镜头。之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片中多重时空的影素在一个长镜头段落中被编织。而在影史上,长镜头是常被用来完整纪录客观时空的。
映后有导演毕赣与配乐林强出席对谈。与这次《地球》放映之后相同,观众的提问大多在试图厘清剧情与人物关系。我提了一个问题,是关于影像表达的时空观的。毕赣避而不谈:“我的时空观就是影片呈现的时空观”现在回想,一个“被迫”被捧为“天才大师导演”的人自然不会解释自己的电影。当晚,《野餐》获得影评人费比西奖、亚洲电影观察团特别推荐。之后,毕赣获颁最佳新导演,走上国父纪念堂。次日,金马创投,《地球最后的夜晚》获首奖。
之后,我在阎啸平老师的影响分析符号学的课上跟老师提起关于这部片子的迷人的氛围与诸多疑点,老师送了我两本著作,给我列了书单,鼓励我写下来,于是开始在学校图书馆埋头读大部头的电影理论,后来逐渐延申到结构主义思潮前中期的文论,主要可追溯至20世纪20年代的布拉格学派。读到拍案处,常常在阳明山上吹风抽烟。逐渐发觉,片中的电影语言的处理实则耦合了某些诗学范式,至于是不是导演的有意为之,倒没那么重要了。最后形成了近万字的拉片笔记交给阎老师。对影片文本艺术形式分析上抽丝剥茧的工作,在当时自觉是尽力了的,老师批复“一件艺术作品在艺术的评价体系中需在艺术文本中考究自洽、在艺术史中比较进退、在时代中体悟精神。前两点你可以开始动笔练习了,最后一点,还需努力。”接下来的功课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后现代的一些理论,主要是德里达的“延异”与“播撒”,以及拉康的一些东西,最后是柏格森与德勒兹。在当时的精神状态下,我看不动了。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特别感谢那一段“痛苦”的时光。我是带着对母校大学氛围不满与对影像的求知去的台湾,经历过这一年的时间,我才好像有一点明白什么是影像化的艺术表达。虽然最终因为认知局限与笔力未至,直到毕业文章都写得不令人满意,但是从此当我面对影像的时候,好像从容了些。但面对生活,还差得远。
但是我觉得,至少,我们会希望,当我们无法完全理解一件艺术作品的时候,不戏谑、嘲弄。同理,当我们无法完全经历一个人所经历的一切的时候,不轻易评价、攻击、谩骂。
如果还有与影片本身无关的想说,可能是,当自我处于深深的郁结中的时候,不要放弃对“人”的希望,无论是出于自我保护或是其它,也不要轻易打扰他者的世界,那都是一种不负责任。但是,只有看到“人”有足够多的丰富性才有更多可能存在的希望,不是吗?
艺术可以看到“人性”更多的可能性。
所思所得与大家分享,同时也为2017年因自身的轻蔑所可能造成的伤害和2018年因自身的郁结所造成的伤害分别向两个朋友诚挚地道歉。
其中一个朋友,在2018年12月30日结束了他在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夜晚。
本文悼念他。
以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