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护卫京畿反遭诬 阉党害贤陷凌迟
崇祯二年十月,皇太极率金军十余万,八旗精兵倾巢出动,绕关宁防线而走,避开宁远、锦州,南下侵明。命济尔哈朗、岳托率右翼四旗,及右翼诸部蒙古兵攻大安口;阿巴泰、阿济格率左翼四旗,及左翼诸部蒙古兵攻龙井关;皇太极亲率师向洪山口进发;先后攻克之,遂逾边墙,而进薄遵化。明总兵赵率教以四千来援,掩击败之,率教为阿济格所杀。巡抚王元雅凭城固守,金军劝降,不从,四面围攻之,克其城,元雅入署自经死。金军直逼京师,越三河,略顺义,至通州,渡河,驻营城北,旋进军马场,距京咫尺之遥,约莫二十余里。
先是,督师袁崇焕有疏谓:“臣在宁远,敌必不得越关而西。蓟门单弱,宜宿重兵。”不听,至是果如其言。崇焕闻金军南下,即督祖大寿、何可刚等入卫。以十一月十日抵蓟州,所历抚宁、永平、迁安、丰润、玉田诸城,皆留兵守,是为包敌后路之备也。崇焕闻警入援,驰至蓟州,与敌相持于马升桥,金军不意袁师骤至,相视骇眙,乃宵遁,疾趋而西,直犯京师。崇焕领关宁铁骑,由间道飞抵郊外,两昼夜疾行三百余里。敌军初在高密店遇侦,咸大失色,诧以为袁督师之兵,自天而降。崇焕转战广渠门外,自辰达申,血战不止,却敌十余里,追北至运河,金兵谓十五年来未尝由此劲敌也。
帝召见,深加慰劳,咨以战守策,赐御馔及貂裘。崇焕以士马疲敝,请入休城中,不许。又出与金军麾战,杀伤甚众。皇太极忌崇焕关宁军锐,遂稍撤兵而退。
然都人骤遭兵,怨谤纷起,谓袁崇焕纵敌拥兵。朝士因前通和议,诬其引敌胁和,将为城下之盟。帝益心恨之。十二月朔,诏入城,下之狱。辅臣温体仁,毛文龙乡人也,衔焕杀文龙,每思有以报之。适枢臣梁廷栋曾与焕共事于辽,亦有私隙。二人从中持其事,崇焕由是得罪。
帝初甚疑焕,及闻所复地方皆辽兵之力,复欲用焕于辽。又有“守辽非蛮子不可”之语颇闻外庭。温体仁与梁廷栋大惧,遂借杀毛文龙、市米二事,为焕资效私通反迹。复援辽将谢尚政.饵以节钺,令揭证焕。栋即疏之,体仁前后五疏,力请杀焕。凡诸为焕者,皆罪斥。创御史罗万爵官,以其为焕申辩,不征叛逆也。下辅臣钱龙锡、布衣程更生于狱,论死。龙锡曾与焕议杀毛文龙;更生则疏救焕者。御史毛羽健,曾有疏难焕五年方略,谓与款敌谋,亦谪戍。去旧额东江岁饷百万,大半不出都门,皆入权宦囊中。自焕斩文龙,尽失其赂,佥与温体仁、梁廷栋合谋倾焕,交致其罪,坐以大逆,夷三族。辅臣周延儒、成基命,冢宰王永光各疏救,不报。总兵祖大寿以官阶、赠荫请赎,亦不允。会审之日,风霾昼闭,白日无光。闻者莫不伤之。栋等复造为飞语,流布内外,传入禁中,达之天听,以甚其罪。在廷多心知其冤,然见龙锡等相继罪谴,无敢言者。崇祯三年八月,遂磔袁崇焕于市。
前言布衣程更生,作《漩声记》为袁崇焕鸣冤疏,载之,云:
客曰:“然则崇焕之死宜也?”
曰:“宜也。”
曰:“崇焕宜死,而子复为呶呶不置,何也?”
曰:“崇焕而死於失机也,宜也;崇焕而死於叛逆也,非宜也。予之呶呶不置,为其叛死也,非逆死也。昔予有言曰:‘今只请释崇焕以收辽兵,事平之后,定其功罪未晚也。’语具《矶声》中也。而且议功之典,国典也;使过之法,军法也。崇焕十载边臣,屡经战守,独提一旅,挺出严关。迄今山海之外,一裏之草莱,崇焕手辟之也;一城之垒,一堡之堞,崇焕手筑之也。试问:自有辽事以来,谁不望敌数百里而逃,弃城於数千里而遁?敢与敌人画地而守、对垒而战,翻使此敌望而逃、弃而遁者,舍崇焕其谁属也!崇焕之功未必不可议也。若夫崇焕之过,又未始不可使也。崇焕盖爱克厥威者也;崇焕盖轻於料敌者也。爱克威故不营兵於野,而幕兵於城也,敌乃得越蓟而西也。然而敌能避崇焕之坚於蓟也,而不能知崇焕乘其瑕於潞也。敌能反客为主,而不能反主为客也;而不能知崇焕反主为主,而反客为客也。盖敌方乘崇焕之不能,得以潜越蓟西,蟠踞於潞,中断京师与崇焕,首尾不相应。崇焕兵虽强,势不能缩地而顾京师。一面结营困潞,一面张势撼京。敌谓潞困而京可不俟攻也,不知崇焕之舍蓟而蹑其后也,不知崇焕且舍潞而绕其外也,不知崇焕业据京而出其前也。是故高密店之遇侦也,诧以为袁督师之兵从天降也,是故广渠门之大战也,谓十五年来未尝有此劲敌也!於是乎魂销也,於是乎胆落也,於是乎不复逼京师而惟出没於海子、采囿之间以观我动静也。使宽从数日,崇焕不待步兵后到,吾知其可不劳我兵而力遁也。甯独良乡、固安可保无虞也,即永平滦州何至受其蹂躏若此惨也。而何天之不悔祸也?故曰:崇焕之过未始不可使也。而崇焕今日乃何如也?身凌迟也;家籍没也;后嗣绝也;妻孥兄弟以及七旬之母、数龄之女,方游魂于浙水之上也,复齎魂於黔山之间也!而今或死或生於八闽之外,而莫可问也!而谓崇焕果何如也?”
若夫今日生死则未可必,此则予稿也。客以为何如也?虽然士死于知己,千古为难;不知己者而可以死之也。攘攘世宙,莫非死所,而独为袁公也,固自复寥寥也,何也?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惟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惟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於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於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犹忆其自言曰:‘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直谓之曰:大明国裏一亡命之徒也可也!’噫!聆斯言也,而不为之恫乎其心者,其人未必其有心也!即今圣明在上,宵旰抚髀,无非思得一真心实意之人,任此社稷封疆之事。予则谓:‘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裏承当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惟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虽然死则死也,窃有愿也。愿余弃市之后,复有一程本直者,出而收予尸首,并袁公遗骨合而葬之。题其上曰:‘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九原之下,目为瞑也!”
且崇焕临刑之际,有诗云: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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