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一

札幌的夏天是由樱花树，微甜的泡泡糖和汽水味的爱恋组成的°

ありがとう(谢谢)

整整几天，这是第几次说着这句配合着微微颔首的敬语了，林娅舔了口堆得高高地甜筒，被札幌不算刺眼的阳光迷了眼°

比划着点了蜜桃和香草味的双拼甜筒，来不及夸赞手势语言的实用，后一秒便败在了找不开的零钱上°

年轻的店主为难地摇头摆手，充满歉意的拒绝这位满怀期待的外国游客。

男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巧合的点了一模一样的甜筒，偏偏瞥见她委屈的眼神和嘟起的嘴巴°

有专门帮助别人买甜筒的超人吗？有的吧，她刚好就遇到了°

林娅楞楞的接过男人塞到手里的甜筒，刚从机器里打出来的奶油还没融化，滋滋地冒着冷气°甜腻的蜜桃和柔和的香草相平衡，偏粉的地段甜度刚刚好°

舌尖残留着冰冷的甜蜜，恍然未曾道谢°

头一次察觉用格式化的答谢表达感激之情太过敷衍，可想破脑袋出来的也只有那句烂大街的谢谢°

“没关系，看你很想吃的样子°”就没忍住帮你买了°

后半句男人没有补全，喉结动了动，咽了下去°

不过听者重点显然在另一处°

“你会中文？”

“嗯。我和你一样，也是游客。”他没忍住笑意，视野中的人犯楞的样子透着一丝傻气。“那太好了。”林娅笑成了眯眯眼，脸上酝酿着喜悦。

也算不上是什么他乡遇故知，一路上林娅见到好些举着小旗子的导游，无意间经过时颇有些黄金周旅游的既视感，便忘了身在异国。

怪就怪在男人从头到脚都符合她的胃口，从来被搭讪的人第一次动了搭讪的念头。

“那个……你有人一起吗？没有的话…”之后的话还没想好怎么说，不尴不尬的卡住了。

甜筒融化后的奶油滑到手背上，痒痒的。

“我可以陪你。”男人顿了顿“刚好也有空。”

林娅觉得自己赚翻了。当然不仅仅是得了个免费的翻译和陪玩那么简单。

二

男人的耐心空前绝后，甚至带着一丝迁就的意味。她想坐碰碰车，长手长脚的男人艰难地把自己塞到小小的车里陪她坐了；她玩心大发的想和男人坐的车比赛，男人笑笑地陪她进行着这小孩般幼稚的行为，顺利赢了比赛嚷嚷着要奖励，男人没有拒绝她，买了一个巧克力味的甜筒。

他怎么知道自己第二个想尝试的是巧克力味的？

林娅一边吃着，一边用余光偷偷瞄着男人的侧脸。

“再看就要被盯出洞来了。”男人转过头，偷油吃的小老鼠被抓了个正着，吓得小勺也不要了急满丢回杯子里以示清白。

“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准备挨训的小老鼠紧闭双眼瑟瑟发抖结果得到了颗巨大的糖果，整个鼠被幸福砸晕，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娅的心真真切切的停了半拍。男人语气里的宠溺让她一瞬间信以为真，以为她是独受宠爱的幸运儿。

瞎想什么呢？长着这么一张脸又独自旅行的男人不知道有过多少任情人，顺口说出的情话暂且听听就好了。

“还是不用了。”林娅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像那误入女儿国的唐僧，美色当前也不为所动，硬邦邦的拒绝了男人暧昧的建议。

“嗯，接下来想去哪里？”男人轻巧的转移了话题。

果然，只是随口说的情话。银针戳破了漂浮在半空的粉色气球，泄气的气球一下子消失在街边某个角落里。

直到黄昏时分两人并肩在河边散步，林娅才后知后觉男人一整天都在陪她逛陪她玩帮她吃她不喜欢的东西，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呢？

“两天后有烟火大会，想去看看吗？”男人的语气熟稔，仿佛是在问老友晚饭吃什么一样自然。

“好啊。”

“那两天后见，一个人记得注意安全。”男人的手伸到半空，似乎想揉揉她的脑袋，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林娅好不容易想起她忘了问男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往男人消失的方向望去，身影缥缈。

街上开始出现随着父母出来穿着木屐的小孩，夜空中呈现出另一种光明。

只是那在日光中萍水相逢的人，又消失在夜色中，无影踪。

三

林娅没想到这么快又能与男人相遇。间隔时间太短，来不及酝酿惊喜的心情。

这次她学乖了，一开始便问了姓名。

“李一恒。”

“好，好名字，一听就…”林娅磕磕绊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叶子上的露水等待许久，终于一个俯冲，落向池塘。

啪嗒。

“一听就知道名字的主人很帅。”林娅灵光乍现的瞬间便脱口而出。

李一恒没忍住笑意，噗呲一声，露出了粉嫩的牙龈肉。

仿佛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会在开心时咧嘴到牙龈俱现，看上去傻里傻气，只是这不靠谱的记忆是块厚厚的磨砂玻璃，林娅趴在这头怎么看，也看不清那头的人。

罢了，想多了脑袋疼，不如想想过会儿吃多几个樱花味的甜筒吧。

坐着古朴的小火车穿梭花田，没能免俗在人头攒动的花雕前合影，吃烧烤吃得满嘴油光末了不忘啃上两片哈密瓜，眼红地围观情侣在花田拍婚纱照又若无其事的离开。

分别前男人邀请她去酒店泡温泉，她嘴唇微微颤抖，“好”字快脱口而出。

『“不可以随便答应陌生人的邀请，哪怕我也不可以。”

“别逗了，老李，我们怎能可能是陌生人呢？”

“我认真的。答应我，娅儿。”

“嗯，答应你。一天天就担心我拐跑，我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好吗？”』

一段莫名熟悉的对话在耳边响起，震得耳朵隐隐作痛，却还是拒绝了男人的邀请。

“不了，今天玩的太累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烟火大会见。”林娅摆了摆手，急满的转身离开。

“嗯，烟火大会见。”尽管被拒绝了，心里竟然涌起一丝诡异的喜悦。

“嗯，还算听话。”

四

一晃，烟火大会如期而至。

林娅提前借了浴衣和木屐，完美的融入了兴高采烈的人群中。前一天刚下过雨，空气里还带着青苔的潮湿味道，黏糊糊的混进烤串糖果的天下。

浴衣的款式很传统。金丝绣成的仙鹤在蔚蓝的海岸上飞舞，亭亭玉立的少女立在沙滩，海浪淹过她白皙的脚踝，不疾不徐地等待仙鹤降临。

是仙子下凡吗？李一恒呼吸滞了一秒，才伪装无事地走上前来，学莽撞的牛郎，不动声色地偷走仙子的仙鹤，让她留在烟火人间。

仙子的矜持在看到苹果糖的瞬间消失殆尽。

“这个是什么？”头重脚轻的透明糖果里包了个憨实的苹果，像放大的冰糖葫芦。

“苹果糖。尝尝？”

林娅一口咬上糖果，差点没把牙崩掉，眼泪汪汪的捂着上牙“这么硬啊…”

李一恒捏着她的下巴，毫无预兆的靠近，温热的鼻息弄得林娅有些痒，“没事吧？”确认牙没有任何裂缝，才松了手。

“没事，没事。”这位芳心纵火犯一定是纵火上瘾了，不知道一脸担心的突然靠近会让对方警铃大作吗？

明明是很介意私人距离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的触犯，林娅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苹果糖是不会再招惹了，林娅老老实实地吃着外面的一层糖外衣，和男人肩并肩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她还不是很熟悉木屐的使用，三步一跌，五步一摔的模样太惨，李一恒怕她没走到看烟火的地方就摔得鼻青眼肿，把人半揽在怀里缓慢前行。

从城内出发跟游行人群走了一天，在黄昏将近的时候到了海边。成群结队的孩子嬉笑打闹，手里握着的烟花棒火花丝丝作响，木屐敲在石板上响声清脆。

一路吃吃玩玩终于在烟火绽放前十分钟来到了海滩。挑了块平滑的石头并肩坐下，迫不及待的脱下笨重的鞋子，湿软的沙子钻进脚趾的缝隙。

广播反复播放着注意事项，林娅听不太懂权当背景音乐，手中的草莓冰沙还没来得及吃便已化了大半，过了赏味期限。

第一朵烟花逃离了束缚，随后第二朵，第三朵…冷艳又热烈的花朵一瞬间开满了夜空。

蓄力上升，凌空绽放，迅速冷却，转瞬即逝，洒落满地星星。

气氛太好了，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对不起微醺的气氛。

“我觉得我两挺合适的。”电光火石间，林娅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错了，该说“今晚夜色真美”这样含蓄的告白的。可也顾不上破坏气氛，所说的，确确实实是心里所想的。

从第一天遇到时就这么觉得了。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便彼此认识一样，如今的相遇只是久别重逢。

“好啊，你别忘了。”李一恒语气轻松，答应的痛快，林娅看到一朵烟花在他的眼里绽放，波光粼粼。

“用苹果糖起誓，不会忘。”

所以，之后的吻也理所当然是苹果糖味的。

五

“今晚夜色真美。”想了一晚的话脱口而出，又忍不住欲盖弥彰，“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今晚夜色真美。”

“嗯，今晚夜色真美。”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变成了短短的七个字。

其实李一恒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下次一个人去外国旅行时要记得提前换好不同面额的零钱，提前做好旅游攻略，说走就走的旅行不可以再冒冒失失地进行。

比如，不可以再随便相信旅行中遇到的人，要是受伤了被骗了怎么办？

比如，他从见到她的第一刻就开始吃醋，吃醋她这么快就爱上了现在的自己，又把两人的往昔忘得干净。

比如，他明知道林娅之后的病症会反复，忘却会持续，却还是自私地又让她爱上了自己。

比如，樱花的花语是：等你回来。

所幸，我等到了。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