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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不会相思

贫僧不会相思

作者: 墨韵倾城 | 来源:发表于2018-10-20 21:22 被阅读0次

    晚来骤雨,懈倦的雨丝细如牛毛,好似灵巧的苏州绣娘指尖灵动的细针,穿针引线一般将天地连为一体,绘成美好的样子。

    细密的雨丝安静洗涤着万顷翠碧,一朵朵荷花,紧紧依偎着碧绿滚圆的荷叶,在轻柔的雨丝沐浴下,洗净喧嚣不休的尘埃,愈发清秀可爱。

    乌云慢涌,倚叠万千,霎时间,骤雨倾盆,天昏地暗,仿佛远天的银河泛滥的雨滴兀自坠落,眼前,银光乍起,寒意袭身,四周,尽是白花花的一片。

    恍惚之间,人影浮动,一个僧侣模样的青年男子头上举着巨大的碧色荷叶,勉强抵御着暴风挟着骤雨的侵袭,手中却死死抓住难掩古朴的破旧钵盂,钵盂内的鲜嫩莲子在水波荡漾间摇曳不休。

    雨势稍减,一张眉目慈悲,神采奕奕的俊逸面孔缓缓抬起,星空一般深邃的明亮眸子随雨滴而转,似乎透过雨幕参悟着世间万物之禅意。

    温润的嗓音蓦然响起,随着流水慢缓流淌,“咦?!”

    年轻的僧侣目之所及,是被水浸泡而散的纯白衣衫,衣衫的主人面朝水下,四肢若浮萍一般随水波摇摆,俨然性命休矣。

    “善哉,善哉。”年轻的僧人双手合十,莫念佛经,安静超度着亡魂,消弭亡人世间的仇怨。念罢,僧人涉水而行,只身穿过碧若林海的菡萏池,走近漂浮在水面的亡人。

    年轻的僧侣行至水深处,化行为游,激起万千水花,无数碎玉旋即隐于寥廓荷田,惹来游鱼无声的埋怨。

    僧人转瞬接近浮动无依的水中尸身,费尽气力拽紧浸满湖水的衣袂,然而本就无所依仗,又何以拉动重若沉石的尸体,于是年轻的僧侣微微调转方向,艰难推着沉重的尸身,向岸边缓慢前行。

    不多时,年轻的僧人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终是将浑身湿透的青年生拉硬拽上来,本想就地掩埋,无奈雨势滂沱,只好以一肩之力抵住青年,单手抓过青年一只手臂,任由其环勾住自己麦色的脖颈,旋即一把握住青年兀自耷拉的另一只手纤细的五指,反复变幻几次姿势,终于将行将朽木,任由摆布的尸体安静置于背后。

    雨滴兀自坠落,顺着袈裟裁剪的痕迹,沿着隐于暗处的针脚,透过粗糙质地的麻衣小孔,淋透年轻僧侣简朴的袈裟,沾黏着后背青年早已湿透的一袭白衣,隐隐约约将二人连为一体。

    夏日炎热,衣物浅薄,几近肌肤相贴的触感饶是新奇,如此念头甫一冒出,就立刻被年轻僧侣低不可闻诵经之声扼杀。年轻的僧人竭力平复心境,却被身后隐隐的凸起感惹得肌理发痒,不由凝神定气,仔细感受后背传来的异样,于背后青年尸体心口处见了真章。

    “阿弥陀佛。”僧侣不由一喜,心中暗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禁脱口而出。

    既知身后所背不是尸体,年轻的僧人连忙放下满载鲜嫩莲子的古旧钵盂,先前认定青年性命休矣,单手拉住背后青年,不论摇摆与否的姿势在其另一只手滑过背后青年略显浮肿的惨白肌肤,紧握青年白皙皓腕之时悄然改变。

    草履踩过无数小水坑的“啪啪”响动不绝于耳,溅起的水花飞入半空,散作漫天碎玉,与坠落成线的雨滴交相激荡,迸发着金声玉振之音。

    淹没于黑暗的四四方方的狭小庙宇随年轻的僧侣走过逼仄的泥淖小道或急或缓的步子渐渐勾勒轮廓,庙顶的茅草呈漩涡状向中心随水流动,已经被雨沁湿的墙角似乎左摇右摆,墙上缀着的半块木门似倒非倒,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摇摇欲坠。

    庙内杂草丛生,青苔遍地,几株藤蔓类的杂草顺着房檐难掩的破洞垂进来,从屋顶坠下的茅草轻若鸿毛,于没过脚踝的积水无风自动。屋内无明,漆黑一片,堆在墙角的一捆木柴一圈圈年轮沁着水珠,古朴的蒲团安静漂浮,蒲团前方供奉菩萨佛身的位置空无一物,倾颓于地的泥塑菩萨面目全非,满地不规则的碎片在水中加速融化,饶是得道高僧也不敢相认。

    年轻的僧人凭着记忆,找到平素栖身的石床,将背后青年小心翼翼地放下,便作势找寻油灯,暗自祈祷灯盏中余留些灯油。

    “水,水,咳咳咳,水……”一阵剧烈的干咳打断僧侣接下来的动作,青年梦呓一般胡乱摆动肢体,虚弱的喃喃低语良久变得清晰。

    年轻的僧人心中生疑:“几乎浸没于水的人怎吵着要水?”

    虽然心中有些茫然地思索,转身出庙的速度却丝毫不慢,僧人沿着先前走来的泥泞小路,踏风踩雨,不紧不慢,前去拾取甫才落下的相伴日久,感情甚笃的古朴钵盂。

    转瞬之间,年轻的僧人折身返回颤巍巍挺立的庙宇,将钵盂中的清水撇去表层的部分,只留下未曾被雨水沾染的干净湖水,摆正青年不安分的手脚,钵盂缓缓靠近青年嘴边,无奈微微转醒的青年双唇禁闭。僧人只好捏住青年柔滑的两腮,欲让朱唇轻启,然而异变陡生,迷迷糊糊的青年蓦然伸出双臂,环住青年僧侣麦色的脖颈,顺势下拉,仅有的咫尺之距瞬间即可让二人唇齿相贴,僧人慌忙侧过脸颊,使得这场突如其来的肌肤之亲变得似乎不那么严重一点。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僧人长叹一声,急忙挣脱青年环在脖颈的手臂,几个呼吸终于喂好青年念念不忘的水,尽量避免贴近青年而缩成一团,默念着洗涤罪孽的佛经,侧着身子躺在青年身旁,倦怠的疲惫催促着他须臾坠入梦乡。

    好似万千蚂蚁顺着肌理缓慢爬行,又如灵活蠕动的软虫向上攀缘,酥麻发痒的轻柔触感,似透过粗糙的麻衣抚摸着坚实若钢的胸膛。年轻的僧人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禁纳闷,昏沉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闪过一丝清明。

    僧人蓦然睁开深邃的双眸,略作打量,便轻而易举地发现引发异样的祸根。昏迷不醒的清秀青年不知被什么操控着意识,游鱼一般灵巧的纤细五指沿着因雨淋透而紧紧贴在僧人身上的粗麻僧袍,如鱼得水似的随意摩挲,竟穿过敞开的衣襟触到其内宽阔的胸膛,泡软的指甲不痛不痒地划过肌肤,遗余淡淡的白痕,彼此交错相接,宛若蜻蜓点水漾起的无尽波澜。

    年轻的僧侣忙不迭地念起静心忘尘的经文,旋即一把抓住白皙粉嫩的五指,毫不客气地用力丢开,痛得身侧青年“嗯咛”几声。不知是雨夜轻薄的寒意,还是之前僧人太过用力的痛楚,长夜沾湿的青年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像是寻找温暖的依靠一般,无意识地转过身体,葱白的五指再次轻飘飘地向僧人袭来。

    年轻的僧人此时正专注地吟诵经文,丝毫没有觉察到青年的举动,于是青年的白皙五指轻而易举地环住僧人脖颈,寻到一处温暖之地,心灵似有感应,另一只手不知怎的通过斜躺石床的僧人耳边的罅隙,双手竟成合抱之势。

    僧人大吃一惊,滚瓜烂熟的经文的下一句似乎一下子从空白的脑袋悄然溜走,慌忙便要起身,谁知青年死死环抱,身体动弹不得,担心惊扰男子美梦,强行挣脱的计划只好作罢。年轻的僧人抬起宽大厚实的手掌,绕过肩膀,温柔地覆在青年纤细的五指之上,继而抚过滑嫩的肌肤,触到五指顶端,然后一根一根将环住脖颈的柔软指头掰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年的手臂顺势耷拉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径直向僧人两腿之间垂下。年轻的僧侣甫一瞥见,立即直立起身,眼见来不及阻碍青年垂落的五指,蓦然紧紧并拢双股,棱角分明的肌肉隐隐于双股浮现,死死夹住青年五指,宛若新生芦苇一般脆弱的纤弱五指渐渐安静下来。僧人头冒虚汗,睡意全无,索性不再睡眠,挺立的半身不敢妄动,只好半坐在坚硬的石床吟经诵佛。

    一夜无话。战战兢兢一整夜的年轻僧人解脱似的长叹,将因青年熟睡终是安分的五指抛开,僵硬的后背不听使唤,僧人只得静坐片刻,疲惫的眸子看着屋内逐渐消退的积水,忽觉肚中饥馁,揉了揉酥麻的双腿,倚着坚实石床四方的边缘站了起来。

    残旧的钵盂被昨日的大雨冲得东倒西歪,钵盂内鲜嫩的莲子散落一地,僧人眉头微皱,静静地拾起圆滑的满地翠绿,眴目侧望,青年的白衣一丝不落的映入眼帘,年轻的僧人微微一笑,将满载莲子的钵盂重新放回地上,自己则捡起飘远的蒲团,用较为干燥的衣角擦拭一番,便盘膝坐在其上,从身旁拿来一个包浆陈旧的木鱼,熟谙地重复着敲打的动作,对着那座化为瓦砾的菩萨佛像默默念经。屋内,两人轻微的呼吸,草木随风摆动,泥墙上流淌的水珠,茅草在水中逐渐浸湿……一切的声响,似乎全部被木鱼轻轻的敲打遮掩,于狭小的空间回荡。

    午时即至,日上三竿,沉溺于美梦的青年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破茧般愈来愈快,刺入眼睑的灿烂阳光霎时转为脑海中的清明,一丝一缕地汇集,旋即如同虚幻的太阳热烈地爆发,冲破死神残余的冰冷桎梏的束缚。

    石床上的青年也是颇为不凡,大难不死,转瞬便恢复往日的灵活,一双丹凤美眸扫过破庙四四方方的土墙,抬头仰望屋顶不时坠落的茅草,又侧过身子看到倾在墙角的木材,以及旁边锈迹斑斑的铁锅,最后跳过古朴的钵盂,视线径直落在年轻的僧人宽广的脊背。

    青年暗自鄙弃地轻咦一声,狭长的美眸微微眴目,搭配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流露出一种不羁的邪魅气质,蹑手蹑脚地垫着脚尖,尽量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踱着步子绕过年轻的僧人,缓慢来到原先供奉大罗金仙的方正石板,不顾是否有冥冥中仙人的愤怒,径直走上石板的中心,面带坏笑地凝视着虔诚诵经的僧人,旁若无人地忙活着什么。

    “咔嚓!”

    即便是再小心翼翼,青年也没有幸免,踩到好似十面埋伏的泥塑菩萨的尸身——满地瓦砾。年轻的僧人不觉一惊,蓦然睁眼,在看到邪魅青年此时滑稽的姿态,不禁目瞪口呆。

    青年双手合十,金鸡独立似的直立,右腿屈膝抬高靠在左膝之上,一只眼睛向上翻,另一只则朝下望,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两只朝着完全不同方向的眼瞳,竟巧夺天工一般组成了标准的斗鸡眼,小巧的鼻子微微皱起,粉红的朱唇作出撇嘴的样子,若不是他面容清秀,此情此景与那青面獠牙的鬼祟一般无二。

    俊俏的青年左摇右晃,颤颤巍巍地稳住身形,看着呆若木鸡,表情呆滞的僧人,不禁莞尔,旋即不由吃惊,在面露愠色的僧人鲜有的杀人目光中重心更加不稳,歪歪扭扭的身形在单脚一个不稳,像是与树木脱离最后一丝连接的落叶,飘摇着倒下去。

    “哎呦!”

    青年倾倒的身体不偏不倚地与年轻的僧人撞个满怀,清癯的身形似被僧人宽大的怀抱完全包裹,尤其是他的两瓣朱唇,竟是亲吻在僧人胸前的微微凸起。年轻的僧人也是一惊,不自觉地环住青年平坦的脊背,使得二人的身体愈发紧贴,姿势十分暧昧。

    触电般的酥麻瞬间使年轻的僧人丧失反应能力,呆滞的脑袋停止一切思考,怀中的青年亦是诧异,不自量力的挣脱全然无效,于是默许似的任由刚劲有力的双臂钳住自己,但身体传来的痛楚让他不由轻咳一声。这声轻咳似乎穿透时空,重重捶打在僧人一片空白的脑海,掀起滔天巨浪,终是让僧人意识到现状。

    “哎呦!你能不能轻点!”僧人有力的五指捏得自己柔嫩的肌肤渐泛青紫,然后一把抛开的疼痛让青年不由大呼。

    年轻的僧人对眼前的青年愈看愈烦,索性紧闭双眼,继续先前未诵完的经文,放任青年在耳畔喋喋不休。

    “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喂~和尚!”

    “大师!”

    “长老!”

    青年距离僧人越来越近,声音也是越来越大,最后一声贴在年轻僧人的耳边大声呼喊,但无论他怎样喊叫,问什么问题,僧人都不置可否,安静地低声诵经,似把侧旁的青年视为透明。

    “和尚,有吃的吗?”

    连日的昏迷,以及甫才的大呼小叫,青年似乎有些虚脱,加上之前的喊叫全无奏效,青年有气无力地说道。

    “钵盂内自取。”

    年轻的僧人淡淡开口,旋即禁声。

    青年拾起边角有些破碎的钵盂,看着其内食之无味的新鲜莲子,鄙夷地轻啐一声,又环顾四周,唯有一破庙,一高僧,一钵盂,一木鱼,一捆柴,一口锅,一石床,一残烛,目光微动,便拿莲子往嘴里送。

    “有水吗?和尚。”

    钵盂内的鲜嫩莲子被青年吃得一干二净,青年忽然觉得有些口渴,环视一圈并未发现饮水,只得开口问道。

    “等。”

    年轻的僧人似乎还未平息刚才的愠怒,一个字便堵住青年询问的后续。

    夏风热情,草木丰茂。夏风甫一吹拂,茂盛的青草接二连三,争先恐后地响应,恐怕冷落夏风的热情。青年置身于草木环抱的破庙,四面皆是透风,风一吹过,天地便只剩下哗哗啦啦的回响。青年微闭眼眸,安静倾听着草木的倾诉,嗅着夏风热烈的气息,感受着夏季特有的风情,灵魂似乎得到升华,空前的平静,波澜不生,尽享大音希声的禅宗妙趣。

    良久,佯睡的青年蓦然睁眼,隐约听到庙外与风吹草木的声响并不协调的凌厉破风之响,眸中的杀气一闪即逝,白衣亦无风自动,周身仿佛因他冷酷的神情凝固,旋即不着痕迹地恢复平素的嬉笑之色。

    年轻的僧人用钵盂装满了水,采撷数以百计的新鲜莲子,又不知从何处摘来成熟饱满的野果,一股脑的放在怀里,五颜六色的,错落在一处,好不丰盛。

    二人于压抑的默不作声的氛围里各自吃罢,僧人率先斜身在石床睡下,俊逸的青年随后而至。僧人见状,起身欲离,却被看似柔弱的青年按肩推倒,一上一下的身形完美重合,继而又被青年死死扣住十指,坚若磐石的双股亦被青年交错的双腿紧紧缠绕,甫一挣脱,青年便故技重施,反复几次,终是让僧人打消离开的念头,于是略带幽怨地斜倚一边,屏息凝气,恍若入定。

    “和尚,你到底姓甚名谁,什么法号,俗家名姓,江湖绰号……随便哪一个都好,总得让我知道恩公是谁。”青年语气激昂,情真意挚,似为即将声泪俱下的哀求做铺垫。

    “不必。”温和的声音似乎因缺少必要的语调而变得生硬。

    “大师,长老,师傅,法师,……”

    不论青年如何劝说,年轻的僧人皆是不为所动,宛若实心的木桩,继续入定似的假寐,一边盘算着如何送走身侧的瘟神,一边默念佛经抵挡青年毫无营养的炮语连珠。

    像是蠕动的小虫爬过耳后,遗余浅薄的粘液,在挟着寒意的夜风的轻抚之下尽显清凉,僧人忽觉耳后一凉,以为是某只无意扰梦的小虫由此经过,决意不再理会。但蛇信一般灵巧的扭曲,来回滑动,由缓至疾的摩挲,分明不是慢若蜗牛的柔软小虫力之所及。年轻的僧人蓦然张开眼瞳,立刻转头,恰好看见身旁伸长的鲜红舌头,其上的水渍泛着晶莹的光泽,心中料定必是此物濡湿耳后,刚欲发作,经由心来,想着经文义理,强压火气,喑默不言。

    “和尚,你叫什么!”青年好看的桃花眼玩味打量僧人,得胜似的大笑起来,右手挑起僧人棱角分明的下巴,邪魅地勾起嘴角,仿佛街头恶霸调戏良家妇女似的询问。

    僧人蓦然一惊,怒意又增,但无论是佛家禅理的无形约束,还是害怕青年再生是非,只好长吸一口气压抑火气,没好气地冷漠开口,“玄微。”

    “此法号不凡,不愧是当世佛门大师,在下李光年,先前诸多得罪,还望大神海涵。”

    面前的青年神色微动,竟瞬间收起邪魅之色,好似神佛附体,丝毫没有先前的玩味放浪,反而变得庄严肃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玄微和尚没来由的一愣。短暂的愣神让他错过李光年眼眸倒映的其身通体耀着淡金色光泽的景况,更没有注意到李光年看后眼底闪过的隐秘精芒。

    翌日,阴云接地,天地濛昧。玄微和尚耐不住李光年的百般恳求,无奈许他跟随自己找寻食物。二人相伴走出破庙,仿佛两个由水墨勾勒的背影,融入晦暗的天光水色。

    李光年甫一目遇荷田,便被一望无际的接天莲叶姿态万千的盛景吸引,口中念念有词,出声赞叹。

    顺着李光年迷醉的目光望去,片片荷叶,像撑开的一张张绿伞,或轻浮于湖面,或亭立在碧波之上,似层层绿浪,如片片翠玉,仿佛碧色锦簇的无瑕绸缎。

    雾气蒙蒙,水汽氤氲,翠绿的荷叶丛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像一个个披着轻纱在湖中沐浴的仙女,含笑伫立,娇羞欲语,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玄微环顾四周,纵身一跃。李光年见状,连忙模仿玄微的动作,屈膝蓄力,竭力跳跃。玄微和尚通体金光流转,瑞气蒙络,浮萍似的轻飘飘地坠落,像是落叶慢悠悠的阚璇,单脚踩上水中一片漂浮的粉嫩莲瓣,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平稳地垂立于湖面之上,仅在李光年“噗通”掉入湖水的巨响之后轻摇慢摆。

    玄微并未理会坠入湖底的李光年,双目微动,侧目而视,然后熟练地于水中漂浮的莲瓣间跳转身体,每至一处,手上便多出一支莲蓬。李光年在水中胡乱扑腾,惊得游鱼逃窜,荷叶飘摇,水中的莲瓣更是荡漾不休,迫使玄微不得不身随心动,调整姿态以适应无以预料的异变。

    良久,似乎是李光年逐渐沉入湖底,水波涌动的扑腾之地渐渐没了声音,湖面难得平静下来。玄微蓦然轻松,控制金色罡气给足下湖面施压,横扫圈圈扩展的万千涟漪,湖面又如明镜一般,倒映着近处的一碧万顷,远天的阴云密布。

    然而异变陡生,尖锐的击水之声由四面八方朝玄微所在之地齐齐汇聚,一道道凌厉的气息隐匿于湖心,却在湖面激起无数笔挺的白练,平直的水线挟着猛烈的破坏之意倏忽即逝,荷花欲坠,荷叶腾空,游鱼飞升,藻荇上浮,无一处不波动,无一处不祸及,一池波澜……

    玄微将身一跃,跳入半空,蓦然旋转,衣袂飘然,全身金光璀璨,光芒更盛,宛若盛开香花的衣袂,仿佛菩萨座下的莲台,承托着座上的得道高僧,在半空神奇地稳定身形。水下的凌厉气息横冲直撞,湖面的水花挟着破坏的恶意,击碎亭亭玉立的荷花花瓣,在碧绿的荷叶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窟窿,切割着漂浮无依的褪色莲瓣,仿佛断了玄微的退路。

    玄微神色自若,不为所动,依旧轻飘飘地坠落,通体金光闪耀,烈日般迸发刺眼的光芒,流转的金芒仿佛自成一域,抵消了重力的束缚,玄微双足片刻便踏在湖面之上,仅有蜻蜓点水似的微弱涟漪,转瞬稳固身形,双耳微动,抬眼远眺,仔细感受着一切祸乱的源头。

    玄微甫一进入感受空间残余的凌厉气息的无我无他的专注状态,水中突然冒出洁白的五指,迅速向上摸索,蓦然抓住玄微的脚踝,猛然下拉,玄微还未来得及反应,噗通沉没。

    玄微刹那坠入水中,喝了几大口水,咳嗽不停,淹没的难受并未因此缓解,反而又被清凉的湖水硬生生灌上几口。玄微强忍着痛苦,忽然感觉八爪鱼一样柔软灵巧的肢体搭在自己肩上,然后顺势滑向脖颈,穿过衣襟的缝隙,缓慢抚摸着坚实的胸膛,粗砺的肌肤,胸前的凸起,继而转向腋下,贴着手臂的肌肤移动至五指,柔软的触手蓦然分裂成纤细的五份,一一抚过指肚,划过指纹,绕过指沟,呈现出十指相扣之形,另一只手也是如此。玄微猛然睁开双眼,强忍水濡进眼瞳的酸涩,眼前迷蒙的光圈逐渐缩小,渐渐显露出李光年俊俏的面孔,看着他完全伸进自己衣襟的手臂,脑中瞬间便意识到二人暧昧的姿态——几乎将李光年穿在自己身上。

    李光年梦呓一般轻轻挠着玄微粗糙的肌肤,不知为何,李光年的指甲经过的每一处,皆隐隐约约传来刺痛之感,玄微拖着李光年向上浮去,暗自思量,无奈李光年近似穿在自己身上,挣脱不得,于是闭起眼睛,不再去看他那在眼前晃荡的讨厌朱唇。

    比肌肤相贴更加纤柔的触感通过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沿着每一丝肌肉的纹理,穿过每一滴血液的粘稠,惊雷一般在脑中轰鸣回响。柔软的触感自唇边传来,似乎分为两瓣,密不可分的抵住嘴唇,愈发软糯的什么透过柔软的两瓣延伸,轻轻舔舐着唇间的缝隙,然后力量激增,瞬间穿透微抿的双唇的阻隔,没入自己的口腔,甫一进入,便如鱼得水似的灵活游动,不时刮过雪白的牙齿,擦着红润的牙龈,最终竟抓住自己的舌头,狠狠吮吸起来。

    玄微瞬间张眸,看着李光年带着沉醉的苍白脸色逐渐变得酡红,落水缺氧的难受让他低声嘤咛,加紧口中的吮吸,用力汲取着玄微口中残存的氧气。玄微瞳孔不觉扩大,大脑一片空白,双足击水上浮的动作也是一滞,就这样,呆若木鸡的任由李光年狠狠地索取。

    良久,唇分,一丝晶莹的丝线连接着二人的唇角,转瞬消融于湖底清波。玄微和尚拼命鼓动双足,拖着李光年竭力上游,心中似有乱麻,杂乱无章的缠绕,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其味。

    清脆的哗啦声响,伴奏着破水而出的惊艳,玄微和尚甫一冒出头来,就急忙扭曲手臂,急切地脱离李光年柔若无骨的滑嫩玉臂的禁锢,然而恍若穿在身上的李光年怎能这般轻易挣脱,心情愈切,用力愈猛,只让衣襟大敞,袒露出坚实的古铜色胸膛,结实的线条棱角清晰,虬结的肌肉紧紧簇拥,粗砺的质感映入眼帘。

    玄微索性将手臂从遮蔽双臂的僧袍猛然抽出,不顾李光年吃痛似的呻吟,也不管上半身完全赤裸,好不容易将穿在身上的李光年扒开。在玄微挣脱的瞬间,李光年亦是衣襟大开,因玄微把他从身上剥离,其身也是失去依托,脸庞朝下兀自坠入湖水,再次沉没。

    玄微不由一惊,慌忙去抓,不料抓住李光年敞开的衣襟,轻易便将衣襟从其肩上拉落,另一只肩亦是随之而动,玄微于是轻而易举地将李光年上衣完全剥落,显露出李光年滑若羊脂,粉若桃花的光洁玉背。粗糙的指头轻按上去,柔软与坚硬交融,温润与粗砺相拥,别有一番滋味。

    奔驰的白驹好似停滞下来,空间恍若凝固,水波仿佛静止,微风好像骤消,一隅的时空宛若凝成琥珀,将二人在氤氲雾气中的旖旎风光的剪影镌刻成诗。恍惚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自玄微心底闪过,麦色的脸颊不禁涌上绯红,旋即恢复清明,连道“罪过”。

    “阿嚏!”

    暮色四合,黑暗笼罩。破庙里的残烛散发着微弱的光热,李光年平躺在石床连打了几个喷嚏,本就命悬一线,与死神擦肩而过,如同大病初愈的人一般虚弱,冷不丁地被清凉的湖水浸泡,骤然一激,无疑病倒。

    玄微照顾李光年吃罢晚饭,又提着铁锅煮沸热汤,安静服侍生病的李光年,凡是合理的要求尽皆满足。李光年为此颇有感动,不再打趣玄微,这才相安无事两日。

    当然,仅仅安分两日,第三日初晓,玄微睁开眼眸,便不见李光年人影,独自洗漱,做罢早课,便盘膝坐上铺团,对着菩萨的碎象虔诚诵经。偶有蚊虫骚扰,玄微仍怡然不动,极力静心入定,专心吟诵佛经,对着虚幻的菩萨虔心忏悔,恳求洗涤破戒的罪恶。但他的心思早已没有往日的单纯,祈求菩萨原谅的同时,又有什么彼时无意于心田扎根,如今拔节生长的念头突兀冒出呢?

    隅中已过,日渐西移。李光年抱着几颗鲜笋,足下生风地跑进庙内,并亲自动手,做了一锅鲜嫩的笋汤,闻之香气四溢,嗅之满鼻清新,食之甘甜爽口,玄微欣然地大快朵颐,虽隐有略腥的甜腻,却并不在意。

    翌日,李光年不知从何处找来一种散发馥郁浓香的浆果,全部捣碎,涂抹全身,在玄微极不情愿的震惊的目光中用沾满鲜红汁液的食指,点在他的鼻尖,换得玄微满目的幽怨,以及狭小庙宇弥散的熏香之效。

    兔走鹰飞,时光如梭,不觉已过七日,七日之间,李光年找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山林之物,玄微大饱口福,就连平素常食的莲瓣,莲子,在李光年的烹调之下味道也是不同。李光年却不满足于素淡清寡的山肴野蔌,于是便把目光放在食山果,饮甘泉,想来滋味就令人销魂的山间小兽身上。

    浓荫铺地的远古山林,浓得化不开的绿遮蔽天空,唯有稀稀落落的木叶罅隙,方才透着闪耀的日光,星星点点地投在下方。李光年奔跑的速度极快,像是踏草而行,朦胧的残影在身后追随,却永远追不上。尖锐的竹片在他指间飞射,弹无虚发地射入周遭繁茂的灌木丛,李光年随后而至。

    “嘻嘻!今晚可谓大饱口福。”

    李光年从生机盎然的灌木丛中摸索出一只脖颈被竹片刺入涓涓流血的灰白野兔,双眼直勾勾地用目光抚摸着野兔每一寸肌肤,不时吞咽口中忙生的津液,一副饿死鬼投胎垂涎欲滴的模样。

    “簌!”

    “簌!”

    “簌!”

    速度太快产生的音爆在幽静的树林格外刺耳,惊起漫天飞鸟,模糊不清的残影在树上穿梭,转瞬便恢复平静,让人不禁怀疑先前的音爆是否幻听。

    “何事?”

    李光年神色蓦然一变,眼中的杀机毫不掩饰,冷漠地望着远处木叶掩映的隐蔽之地,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没有语调,好似没有灵魂的傀儡,话闭,周身的温度骤然下降,波纹一般极速扩展,仿佛凝固整片空间。

    “时限将至,敢问大人何时启动?”

    不男不女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传来,在四面八方回荡,辨别不出何处所发。

    “今夜。”

    “滚吧。”

    李光年冷漠说道,旋即重拾平素的嬉笑神情,提着毛茸茸的灰白野兔,又顺带采了几味天然的调料,脚下生风似的向破庙疾行。

    夜色无边,星子难见,李光年披着夜的轻纱回到庙内,玄微看着李光年手中提着的,不时蜷伸四肢,艰难喘息的濒死野兔,不忍直视,立即闭眼,为这只惨遭毒手的生灵虔诚地吟诵往生咒。

    李光年则三下五除二的迅速将野兔收拾干净,兑上甘甜的山泉,再加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调料,控制木柴的数量,用文火慢慢烹煮。清亮的油汤色泽金黄,香气缓慢弥散,像是一把羽毛扇在鼻间轻轻拂动,勾起人腹中的馋虫。

    “和尚,真的不来上一块吗?这可是小爷我精心配制的调料,天上人间,只此一家。”李光年看着不为所动,默念往生咒的玄微和尚,有意问道。

    玄微不语,虔心念经,李光年见状,用自制的粗糙木勺舀上一勺浓汤,放在嘴边尝了一口,光亮的清油覆在唇上,蒙上一层油腻的光泽。李光年邪魅一笑,蹑手蹑脚地来到玄微面前,蹲下身来,悄然挪近,在玄微意想不到的目光中将两片粉若桃花的朱唇印上玄微干燥的两瓣,霎时便给玄微干燥欲裂的两瓣薄唇镀上油亮的光泽。玄微全身刹那金光涌现将玄微通体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唇上的油腻都被阻在半透明的金色隔膜外面。

    “在贫僧身上试的毒,还未够吗!?”

    玄微一改慈悲神色,仇毒地凝视着李光年,沙哑的喉咙怨毒地撕扯出几个音节。

    “小梵天圣体果然不凡。”

    李光年淡漠说道,旋即用木勺忙不迭地捞出烹好的兔肉,大快朵颐起来。

    “此次又是何人设计杀我。”

    “天下。”

    李光年随口应付,攥着放凉的兔肉连忙撕咬。

    “好一个天下诛我。”

    “汝有何本事与吾一战,贫僧此番倒要见识见识。”

    玄微的情绪愈见激动,此次开口几乎是生生吼出。

    “你现在还站的起来?哈哈哈……”

    李光年轻蔑地看着挣扎着起身的玄微,吃完手上的兔肉,随意丢开兔骨,通体竟冒出与玄微和尚别无二致的金色圣光,侧目嘲讽。

    “弑玄,启动!”

    高亢的音节似穿透云霄,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自幽深的山谷间回响,霎时形成一股声浪,轰鸣着惊落漫天飞鸟。

    转瞬之间,八道灰色的身影从稀疏的草木月光下的阴影显现,似有猛禽自天际流星般坠落,发出凌厉的破风之声,一个火星从庙内燃烧的残烛上飞溅落在庙外因几日曝晒而有些干枯的草地,燃起巨大的火浪,火影摇晃间一道赤色的人影冲破火光而出,所过之处,尽皆燃起焚天大火。

    八道身影极速变换位置,半空中残影纷乱,逐渐连成一个圆圈,天空上阚璇的人影顺势而动,方位因时而变,九人激起的气浪风卷残云一般,卷起漫天砂石,将庙外数仗的空间变成如同藏星天幕一样漆黑无明,唯有那道赤色的身影迟迟没有动作。

    八道恍若银河的锁链说不出的诡异,泛着不可名状的幽幽银色,仿佛地狱伸向人间勾魂的器具,在八道残影的操控下,挟着轻易击碎金石的巨力,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天空上的那道身影则在地上八人围成的圆圈的中心,吹奏着什么古老的乐器,每一个音调都摄人心魄,每一个停顿都扰乱心神。

    李光年全身金光更盛,像是披上无懈可击的金色甲胄,但他只是被动的防守,愈发缓慢的动作似乎暗含力竭之意。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出手的赤色身影猛然曲肘狠狠撞上李光年的小腹,没有五官的血色面具观之骇人,竟一下子将李光年撞出九人布置的阵法。

    “封冥大人,小梵天圣体用不惯吧。”

    阴柔的声音自赤色面具下幽幽传来,正是先前树林里不男不女的恍若九幽鬼祟所发之音。

    “与你何干。”李光年眉头一皱,冷漠回答。

    “你若死,我就是天下刺客排名第一的赤鬼大人,你说这与我何干。”

    赤色面具下的人似乎笃定李光年必死无疑,让被撞出阵法的李光年稍微缓冲,然后阴阳怪气地说。

    “不过我很好奇封冥大人将真正的小梵天圣体藏在何处,不然我也不会阻止八卦困龙锁将你封杀,八卦困龙阵不错吧,这可是你亲自传授的十面埋伏,滋味定是不错吧!”

    “呵呵,别再枉费心思,我用了七色彼岸。”

    七色彼岸,一色一毒,七毒皆备,反成神丹。此丹玄妙,服者不知,用者甘愿,否则皆亡。彼岸花开,一生一死,亡者魂魄,渡生彼岸。七毒具备,藏匿幽冥,魂赴黄泉,生者传送。

    赤色的身影不禁回想关于七色彼岸的传说,看不见的眸子带着异彩,凝视着眼前不断咯血的李光年。

    “小梵天圣体竟然没有觉察,不可能,绝不可能!”

    赤色身影歇斯底里地大喊,尖锐的声音似要撕裂耳膜。

    “若他知道,我们皆死。”

    “你堂堂天下第一刺客,怎么可能甘愿保护杀戮目标,你一定是在骗我。”赤色身影急不可耐地打断李光年,神经质的厉声喝问。

    “本来是要弑玄,遇号蕴玄皆杀,但我现在改主意啦。”李光年脑海蓦然浮现自己眼中一直呆头呆脑的玄微的面庞,带着解脱似的微笑。

    与此同时,在旁人眼中透明的玄微和尚目睹李光年的拼死力战,又一字不落地听完李光年和赤色身影的对话,聪慧如他略微思索,心中的猜测的结论与事实八九不离十:李光年想尽办法喂给他七色彼岸每一色的毒,又不知用何种秘术攫取他的小梵天圣体的罡气迷惑对手,甚至不惜用自己的魂帮助自己摆脱险境。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一滴清泪无声地溢出眼眶,滑过脸颊,滑过喉咙,滴落胸前,如浓墨遇水,倏忽浅淡……

    “弟子自幼参禅,心怀善念,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无奈世人忌惮吾辈能力,百般侵害,今刺客弑玄,赴死不牵连,然其为救我,不助则道损。”玄微低声喃喃,蓦然撤回小梵天圣体抵御毒物侵害的防御,任由油脂沁入口中,然后伸舌舔了一下。

    “弟子今食野兔,触犯食戒,此为其一。”

    “弟子心中杀意滔天,触犯杀戒,此为其二。”

    “弟子还触犯……色戒,此为……其三,恳求菩萨谅解。”

    说罢,玄微通体迸发金芒,光芒流转,流光闪烁,宛若不顾一切的飞蛾,金光璀璨一分,玄微面色便苍白一分,无边无际的冥气铺天盖地扑来,却如寒冰遇到碳火,遇之则消。待玄微脸上最后一分血色消退之时,无尽冥气仿佛被硬生生轰出一个通往现实的隧道,玄微甫一踏入,身后的冥气瞬间无影无踪。

    八道银色的锁链还在飞速旋转,玄微刚刚出庙,就好像饥饿多日的凶兽挟着血腥的弑杀之感倏地飞来。玄微身中七色彼岸之毒,又强行损耗精元破除冥气的束缚,此时已经虚弱得不堪一击,像是死去的猎物一般任人宰割,被八道锁链轻易包裹。

    玄微此时营救李光年心切,哪里肯让八卦困龙阵阻挡他的脚步,默念法诀,金光迸射,额头上缓慢出现的文字逐渐清晰,待额上古文的笔画全部被流转的金光覆盖,骤然张口,释放法印。

    “太古梵天印!”

    一枚金色的法印在玄微口中虚幻凝结,随着他的大吼径直冲向云霄,却并未触碰到天空上的身影,亦没临近组成阵法的八道残影。

    金色的法印在九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蓦然爆炸,惊雷一般在天地之间回响,层层声浪掀起万千草木,八卦困龙阵激起的砂石与之相比宛若蚍蜉撼树,天空上的身影因距离法印最近,在爆炸的瞬间便被气浪形成的漩涡碾压,登时气绝。庙外的八人皆被巨树横扫,撞退数丈。

    玄微甩开身上的锁链,突然狂喷鲜血,摇晃欲倒,元气大伤的他却依靠急切救人的意识竭力支撑着站立,不过头晕目眩,恍若隔世。

    赤鬼见状,又是一阵尖锐的狂笑,“你瞒天过海的计谋不攻自破,现在你拿什么来阻止我!”

    李光年暗自苦笑,从未知晓七色彼岸之毒可解,亲吻玄微在其双唇留下的油脂是最后一色毒的解药,料定他虔诚拜佛,不会破戒,此番竟为我破戒,眼瞳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悲哀,“冥归黄泉。”

    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什么朦胧似虚的东西从李光年身体抽离,又在纤细的十指滑动间将其分割成零零星星的碎片,向以玄微为中心的八道调息片刻起身,手握兵刃靠近玄微的黑色身影袭去。无数虚幻的李光年转瞬临近八道黑色身影,惊得八人四处逃窜,争先恐后地融入月下的阴影,若隐若现的无数李光年紧追不舍,八声凄厉的惨叫过后便随风消散。

    李光年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屈膝跪在干燥的泥土之上,继而四肢撑地,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弑杀的封冥大人竟然为了猎物甘愿耗费精元用冥气炼制七色彼岸,又舍己道行强行分魂,那,现在你拿什么来阻止我!”

    赤鬼似哭似笑的鬼魅之音愈发刺耳,最后一句质问的话语则是一字一字地缓慢崩出,已然得意忘形。

    “先杀谁呢。先杀和尚,好让封冥大人看到他领导的任务圆满完成,你说是不是,封冥大人,哈哈哈……”

    赤鬼一口一声的“大人”叫着,配上他面具下兴奋得扭曲的面孔,愈发让人觉得恶心。

    玄微听此,猛然睁眼,强打着精神凝聚罡气,无奈伤势过重,动弹不得,双腿一软,笔直地跪了下去。赤鬼难听的笑声愈演愈烈,缓慢的脚步声愈发清晰,每一步,都好像是死亡倒计时。

    “冥封乾坤!”

    仿佛自喉咙撕扯而出,带着刮擦的鲜血响彻幽冥的声音在李光年蓦然起身的瞬间挟着一股舍我其谁的王者霸气,几个闪身便来到赤鬼背后。自黄泉升腾的冥气在李光年右手五指化为漩涡,直捣赤鬼心口。

    “不,不可能,你竟还能使出这招!”赤鬼的惊讶满是不可思议。

    李光年轻咳一声,语气漠然,“在我实施漂流计划,博取和尚同情之时,是你刺破我的封冥穴吧。”

    “我要死,你也别想好过。”赤鬼破音似的吼道,径直扑向玄微。李光年早已戒备多时,怎能允许此事发生,抵着赤鬼心口蓦然加速,不顾一切地向破庙撞去。在一声直上云霄,潜入九幽的巨响之后,是遮蔽漆黑天幕的火蛇乱舞,易燃的,阻火的,一齐燃烧起来,因天干物燥而蔫萎的草木,兴奋地没入火焰的狂欢,赤色的鬼魅自爆而起的大火,使得无星的夜空尽皆晕染成鲜艳的彤幕。

    玄微呆滞地望着一切,不管火势渐近,眼中的清泪被熊熊大火蒸干,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释放灵魂深处传来的悲恸。

    “弑玄任务完成,除我皆死。”李光年站在远处的山崖,远眺寻找着那间满是温馨的破庙,目之所及,尽是接天火光。

    “是否需要确认。”

    “我的话你也敢质疑。”李光年不怒自威,冷眼质问。

    “属下多嘴。”

    “走。”

    李光年从手下那里接过没有五官的黑色面具,抬眼望了破庙最后一眼,虽然依然漫天火光,可在他的心里,无需临摹便轻易勾勒出一破庙,一钵盂,一木鱼,一捆柴,一口锅,一石床,一残烛,还有那不愿割舍,难以忘怀的一高僧。李光年旋即扣上没有五官的面具,此刻伊始,他又是无喜无悲,天下第一的刺客封冥,那个亦假亦真的名字,又该刻在心底何处以收藏思念……

    吾为藏匿幽冥的修罗,饮黄泉,食百鬼,弑苍生,汝乃身载梵天的圣僧,怀良善,消咒怨,渡黎民。人鬼殊途,佛鬼愈远,差若云泥,此生……不见。

    “南无 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 ……”

    “贫僧不会……相思。”

    玄微丢了魂似的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炎热,不顾安危,不管生死,只有口中念念有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往生咒。声音无限大又无限小,无限远又无限近,仿佛搭载火芒传播,以光的速度疾驰,希望连念上一年可以到达一个名为光年的地方,穿透亘古的深邃星空,找寻到李姓的绝美青年,将他的不舍与思念尽数传达,又好像唯对着那个喋喋不休地无聊打趣的俊逸柔美的青年耳畔,低声倾诉着难以启齿的情思……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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