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着热茶,我也掰了一块“小玛德莱娜”放进茶水准备泡软后食用。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腭,顿时使我浑身一震,这渺茫的回忆,这由同样的瞬间的吸引力从遥遥远方来到我的内心深处,触动、震撼和撩拨起来的往昔的瞬间,最终得以真切地浮现在我的清醒的意识表面!
苍茫、广阔、纯洁的记忆,像时光倒流般把我重新带回那个遥远的冬日:我行走在中俄边界的雪地上,双脚踩在结了厚厚一层冰的黑龙江上,坚硬的冰层下仍是鲜活的生命在快乐地涌动。眺望远处俄罗斯的村庄,我想象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放逐西伯利亚时或许曾和孤独的死神做过交易;袅袅升起的炊烟,蒲宁笔下静谧柔软的乡村、多情的米佳仿佛浮现在眼前,恍然隔世;灰蓝色的天空下,禁锢了的冰层,伏尔加河上不再演绎一列又一列的苦难和悲怆。
白桦乡的清澈这种夹杂着深沉思索的回忆使我获得快感,我感到超尘脱俗。我开始觉得人生一世,荣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时遭劫亦无甚大碍,所谓人生短促,不过是一时幻觉;这种茶味唤醒了我心中的真实,它以一种可贵的精神充实了我。也许,这感觉并非来自外界,它本来就是我自己。我不再感到平庸、猥琐、凡俗。回到自己的命运吧,去做一次告解。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正是相信人的力量;面对自然,能像一个被任命的法官一样强迫证人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承认人的意志和力量,使文学从中顿悟,使文学从中发芽成长。
当人有了信仰,人才开始想象,即使被人类沉迷的嘲笑所感染,在一眼望见黑龙江水在黑土地上流过,俨然在原始森林中划下一道金色的沟壑。我更相信:我们读诗写诗,读哲学艺术,思索人生命题,就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员,而人类又是充满热情的。诗、美、浪漫、爱成了我们生存的原因,人也因某种信仰变得更加高贵。走进原始森林的那一刻,白桦林与澄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大地是活生生的诗歌,像一株树的树叶,它先于花朵,先于果实,而一切动植物的生命都不过寄生在这个伟大的中心生命上。
澄蓝的空我们所能确知的只是人的实际需求,让我们至少拿出勇气,承认自己的无知,承认自己有疑惑、没把握。至少,当我们摘掉传统、成见、教条的眼镜之时,试着发现别人,给予彼此更多的自由。托尔斯泰亦如卢梭、康德和其他自然法信徒一样,深信人有一些不因时地而异的基本物质与精神追求。当这些基本需求得到满足的时候,他们就过着和谐圆融的生活。而和谐圆融的生活正是人性的目标,它需要道德、美感和其余的精神价值;人的和谐关系也有赖于他与这些价值的正确关系。
海德格尔曾说:语言是存在之家。我看这是对欧陆文学精神的高度概括;而反观中国,“欲辨已忘言”才是中国文学精神的最高境界。古代“言为心声”的说法都是在告诉我们“言”重在达“意”,“意”就是情感、思想、意志,就是从人心生发出来的东西。我们追索人心的深度,也看到了人心的浅薄;但是千层一面的人生不值得我们追悔。谈及心灵的深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灵是天启的、怀慕的、绝望的,但他对未来是肯定的。这种始终抱持着对未来的信心,正是人世间需要再现的灵魂。
黑龙江下的生灵可爱者如文学,好玩者如生活,真理是可得而发现的。人性之理想,是一个人人自由平等的社会,人人将依真理于正道而生活与思考,因此人与我、我与自身皆无冲突。
离开北极村的前夜,我看到了北斗七星,高悬夜空,邻近的星星闪烁其间;想起康德说起:世界有两件东西能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律;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我坚信:我们一切困惑的解决之道近在眉睫——答案就在我们身畔周遭,俯拾即是,昭昭然如化日天光,只要我们不自闭眼睛,不四处瞻望,而肯凝神注目,就会看到清明、单纯、不可抗拒的真理正在瞪着我们......
冰肌植玉骨BY 江澄
19.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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