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未眠

如果说，爱情是昙花一现，那么S的感情就是凌晨四点半的海棠，未眠，在静默中孤独地盛放着。有一种清冷又孤绝的感觉。

可能与她的性格有关，她安静的性子似一潭湖水，深澈，偶然投映有星空的影子。神秘，有一种深邃的感觉。

如果说爱一个人，就是要用他需要的方式去爱他。那么这场情事就显得格外另类。可是谁又会在摔倒之前领悟摔倒后的疼痛呢？少有人会有这样谨慎而预想其后果的行为，我们，都是在冲动中爱着，错误地爱着，不明智地爱着。为自己，为爱情，献上淋漓的感情与真心，那么谁又忍心来说，这样的感情，原是一场错误呢？

他们相遇在冬季。

那个时候她还在公司实习，自己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初入职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做人。杂事缠身，也无法太过抱怨，只能吞声忍气，期待着试用期的结束，和老板客户及同事的满意。

那天，她在楼下买同事们要喝的咖啡。是冷得穿着单薄的针织衫会发抖，呼吸会形成白雾的天气。她急急忙忙拿着咖啡艰难地从咖啡店走出来。过马路，因为着急，一下子撞到一个人，咖啡洒了满地。

白色的衬衣，西装裤。一片咖啡渍突兀地映在了熨烫合身的白衬衫上。

“不好意思！”她低低地轻声叫了出来，慌忙去掏纸巾帮忙擦拭。

“没……没事。”对方礼貌地回应，往后退了一步。

她抬头，是一张清秀的面孔，有礼地对她微笑着。是一个温和的人啊，她想着。

“啊……”

她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又慌忙地看了一眼手表。

“对不起，我赶着去上班，要迟到了。我加你个微信吧，到时候赔你清洗费。”

她双眼写满了诚恳，拿起手机来加好友。

“不好意思，借过。”因为不好意思以及慌忙的心情，她急匆匆地走过斑马线消失在人海里。他的视线被牵长、走远，他愣了愣，记住了她。

晚上，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被压榨了一天的身心在公交车上疲惫地坐下来，她将头慢慢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红绿灯，车流不息的街道，亮光照亮的商场，这个城市有他闪耀的色彩，同时，也有着隐忍的痛楚。

她看着街旁的树木被缠满五彩的灯绳，感到一种窒息的感觉。城市固然美丽繁华，可是这深层之下，也有他独到的残忍，与晦涩。她这样想着，试图放空自己悲沉的思绪。却发现，感觉萦绕心口，有一种幽长的悲哀。这是她各种情绪的底色，除了在职场上奋力打拼的年轻人的认真上进以外，她其实有着孤绝的性子。忙碌情非得已，乐观名存实亡。她生来孤僻，不惯融入太过热闹的场景。又难得快乐。对于自己，她没有过多的欲望，只想着在这城市立身、安好。金钱名誉，她不是很在乎。

缓缓地，脑海里重播一些白日的场景，她这才想起来，早上误撞的那个人。

她点开对话框，发出一句“你好”。等待回应。

没想到对方回得很迅速。

“你好。”

官方的回答。

“早上的事情不好意思。请问衬衫的清洗费用是多少呢？我发给你。”

对方沉默了一阵。

“清洗费不必，我自己洗了。不过，你能出来喝杯咖啡么？”

嗯？她的心讶然跳动了一下。

“就在你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可以吗？”

她愣了愣，回答：“好的。”

心里有些意外这样突然的剧情。她不知道，两人的命运，从那时起，就意外地连线了。

后来，又见了几次面。他们渐渐熟悉了起来。她沦陷于他的有礼温和，体贴温柔。清澈的笑颜，明亮的双眼。他的帅气与优雅，深入到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让她感到珍惜与快乐。

他们恋爱了，没有试探和弯弯绕绕。就这样凭着感觉，真诚地相爱了。在确定关系以后，她渐渐深入地了解了这个男人。

她发现，他的温和有礼，是待人风度。他的温柔体贴，是源自教养。可他内心深处好像有个空洞。她尝试过，却无法填满它。

她知道，他是离异家庭，有着残缺的童年。他很早懂事，惯于伪装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妈妈担心。他急切地渴望长大，习惯了逞强。敏感、多疑，却用掩饰来粉饰自己的受伤。

她发现这样的坏处，就是他会一再压抑自己，一再堆压情绪，直至一切再也承受不住。他透支自己，为了一种错误的情绪，反复伤害自己。可是他的伪装、他的压抑，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明白他内心深处还是一个脆弱的小男孩，为了保护好一段关系，拼命地努力着，却回避问题，也不能解决问题。

她的深刻，让她了解到这些。可是对于此，她爱莫能助。她发现他们关系的不稳定和不成熟。但她不能说，她会无心地伤害到他，然后让他一再受伤。她感到一种难言之隐。压在心口，有一种沉钝的疼痛感。她何尝不担心他、不爱他，可她却束手无策。

她明白，自己也是有问题的。她很早独立，习惯了自己坚强。她生来冷绝，有时过于冰冷的感觉会显得冷漠，让他担心自己是否有过失。她面冷心冷，尽管很有同情心和共情能力，她却不会主动传递温暖，只是看透不说透。

她的冷绝，甚至让她怀疑，她是不是真爱他。他岌岌可危的内心急需修复，她却也是一块冰块等待阳光的救赎。

这样的感情，维持下去，很艰难。开始的浓情蜜意褪尽后，剩下的时间就是两人的磨合时期。他们相爱，却如隔千里。他们想拥，却像是背对背的离弃。

南辕北辙的爱情，疏离又陌生，却也是一种相爱。至少，柔情是有的，慈悲是有的，只是无能为力。

他们的恋爱持续了三年之久。

她得到了自己的工作。他安置好了自己的母亲。

他们发现，人生的新阶段已拉开帷幕，他们急需一个新的开始。

这样的领悟，默契自然，不言而喻。

他和她最后一次走在冬季的街道上。

那是一个有着暖阳的冬天，肃冷的感觉融合了暖洋洋的阳光，也不算太冷。

早上的时间，城市微醒，晨雾朦胧。有一种置身世外的感觉。

他们并肩走着，突然想到他们的初遇，那一次小小的尴尬，小小的机缘。

他第一次笑出了声。

她知道他在笑什么。

“S，你怎么形容我们的爱情？”

良久，他说。

“我觉得……”

她搜索着，搜寻着相关的比喻。

“像是，凌晨四点半的海棠吧？”

突然，脑海里挑出这样的词语。她脱口而出。

“哦？这么新奇的比喻？”

他似乎有点惊讶。

“嗯，就感觉，有些相似。”

他们双手交叠，十指相扣。

“挺美的。”

“嘿嘿。”

她少有地笑着。不知怎的，那个早上，仿佛被注入了新鲜的讯息，让一切充满活力。

“S，我爱你。”

他突然说，然后转过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啊。

她突然感到鼻子的酸涩。她明白，这句我爱你，背后的意思。

意思是，我爱你，再见，我的爱人。

她点点头，眼眶微红。

可是这样的结局不好吗？难道所有走到尽头的爱情都需要一个解释、一场争吵吗？

为什么不能是平静的，默契的，相互祝福的呢？

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来之不易，可是，他们做到了。

最后，在熟悉的十字路口。他们各自分别。从此，渐渐淡出了对方的生活。

多年以后，S想起他，还是嘴角向上的。

那场年起的爱情，时常萦绕在心头，有回忆的微涩感，和回甘。像樟脑丸，放在旧衣里，有安神的药味。

那一场美丽的爱情，虽然孱弱，却给了她未来道路的无尽勇气。

原来人总是要前进的。回忆也会消逝，但多年以后，你会发现它的影子，投映在当下，还有，它的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