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拿着盖好章的护照,骑上车从老挝的国门口径直杀入时,我从没有想到,原来走出国门,竟然如此简单,只需要一张车票,一本护照。
一张车票,就是从版纳到磨憨口岸的车票,然后拿上护照,来到老挝的入境口岸,去盖章就了事了。
哦,对了,把护照通过窗口递进去的时候,如果想图省事,可以在里面夹一张五万块的老挝币。这是刚认识的一个大哥告诉我的,而这个大哥是在我排队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他就在我的前面。
当我走出国门后,推着车就莽莽撞撞的直接推着车就要通过办理业务的通道往里走,前面连续两个检查人员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生猛的,一愣之下被我连闯过去,直到第三个检查站点的人员发觉似乎有点儿不对劲,这才叫住我,并让我把车放到外面,然后到里面去排队。我看了看排在我前面的大哥,穿着朴素,黑黑的脸,面色友好,于是就和他闲聊了几句。大哥告诉我说,你在护照里面夹五万,他们就会把包括帮你填表等等一系列事情全给你办了,会很省事。
我问,我没有老挝币,去哪里换呢?他指了指这个破旧的如同九十年代的筒子楼一样的大厅后面,说你可以到那里去换。
我不管不顾拿上护照就走过去了,走出来后,我才猛然意识到,这就已经是入境老挝了,而居然没有任何人阻拦我。后来我发明了一个行动技巧,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会有人告诉你你需要做什么的。这也可以称之为,法无禁止即自由。
在前面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黄土地边上,一群小商贩聚在那里。我径直走了过去。
“谁是兑换老挝币的?”我用汉语问道。
几个卖杂货的妇女,茫然的摇摇头--我这才醒悟,我已经出国了,我面对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老挝人。
正在我一时语塞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牛仔裤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你要换多少?”他语气平和的问道。
“你的汇率是多少?”我问道。
“2300”,
“不对吧,我都问过了,有个打大哥刚在你这里换过,他说是2600”,我当即提出质疑。
“2600就2600嘛,我本来也是帮朋友换的,都赚不了几个钱。”男子絮絮叨叨的说。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了,于是提出来换五百人民币。
对方掏出厚厚一叠纸币,吐了口唾沫在食指上,开始飞快的数着。
我接过钱之后,一时蒙了。我拿的都是什么啊,厚厚一叠,我粗粗看来,好几张纸币左上角一串数字,有的是1后面跟了一串0,有的是5后面跟了一串0。我费了半天劲儿才刚刚数清楚,1后面的是5个零,那就应该是十万了。习惯了以一百为单位的纸币,突然要开始动不动就是十万起步、一不小心就是百万级的加减运算,我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宕机了。不过没关系,我不会算,就找个人帮我算。
“不对,你给少了”,我装模作样的翻了翻这些皱巴巴的纸,然后果断地给出判断。
“不会啊”对方有些诧异,接过钱,“你换五百就是130万,你看嘛,这是十张十万的,这是六张五万的”,对方一边说一边数给我看。
“哦,这次没错了,应该是我刚才数错了”。尽管第一次出国,但不知怎的,我感觉自己很快就适应了角色。
我换了钱回去,把一张五万夹在护照里,继续排队。轮到我了,我把护照一送,就看到窗口里穿着暗黄色军装的年轻人熟练的抽出钱,然后开始低头填表,他头发黑黑的,褐色皮肤从脸一路延伸到青筋暴起的脖子。
不大会儿,他填好了,递给了旁边窗口一个穿军官服的中年男子,那个窗口前,我认识的大哥正等在那里。据我以前看过的他人经验贴,我知道,这是正儿八经的签证窗口,也就是收签证费、盖章的地方了。我之前了解到的其他人的经验贴说,签证费就是两百块等值人民币。
我不打算用自己刚刚辛苦换来的老挝币,就掏出两百人民币,走了过去,排在这个大哥后面。
咦,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这个大哥和窗口的签证官发生了争执,签证官让他到一边等着去,然后目视让我过去。
我越过大哥,递上了两百块人民币。
面色凶恶的签证官低头看了看我的护照,一句话没说,啪啪盖了两个章,把护照递给了我。
我一回头,发现大哥正在旁边排队的人群里挨个儿问,你有没有两百人民币?
问了一圈儿,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他转头看到了我,忽然可怜巴巴的看着我,问道,你有没有两百人民币。
我心一动,问道,“怎么回事,你要它干什么?”
“他说只收人民币”,对方指了指签证官说,“兄弟,你有的话,我跟你换一换,我可以微信转给你。”
“让我看看我的包里还有木有”,我说着,去掏自己的包,但其实那一刻,我突然生出一种犹豫,一种警惕,感受到一种风险。我忽然就理解为什么没有人想要跟他换了。朋友们,在两国交界这种人们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地方,换钱总是有风险的,如果他拿了钱就走,这是谁也不会管的。
我犹豫了几秒钟,忽然那种骨子里的豪爽气占据了上风,我有点鄙视自己,不是一直自诩对钱不在乎嘛,既然如此,我还怕这点儿风险么?我一下子把钱掏了出来,递给了他。他喜出望外,脸上恢复生机,转身就要回到签证窗口去。我笑了,拉住他,提醒说,先加个微信吧。他这才回过神来,连连道谢。
现在,大事已了,是杀入老挝的时候了。
我收好护照,回到大厅门口骑上车,就堂而皇之的踩着它从汽车道宽宽的大门里直闯进去。直到我骑了过去,跑到了黄土地上,没有任何人拦住我检查护照之类。
之前在网络上被人们传说危险重重的过境,原来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更见过许多帖子,述说自己把过境所需要的所有规则和要求不遗余力的一一执行,只为了能够丝滑过境。我们对规则的服从,达到了变态的程度。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有人说,我们的人民是世界上最听话、最好管理的,原因无他,因为我们是世界上规则最多的国度之一。一个在从小到大被教育这不能干、那不能干的环境下长大的人,他很难不成为乖孩子、顺从的公民么?他对规则、对制定规则的权力、对执行规则的执法者天然就形成了畏惧、顺从,这样的民众,又如何不好管理。
再扩大而言,权力,从它诞生时起,就是嗜血的狂魔,只有无尽的公民的自由,才能填饱它的肚皮,而规则,正是权力用来捕获自由的巨网。
或许因为童年时就过早感受到了权力的丑陋,让我从小对权力天然保持着痛恨,而人性对自由的天然渴望,又让我对规则保持着厌恶和警惕,如果是违反天道人道的规则,我总是会毫不犹豫的试图去打破它,如果它不能让我头破血流,那我就会尽可能把它砸个稀巴烂。
现在,我终于闯出来了,来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血气开始上涌,跨上车,紧紧包,不管不顾地向前骑去,我的双腿,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眼前,残阳如血,黄尘漫天,身后,天高地阔,一骑绝尘。
我拼了命的向前骑,仿佛停下来,自由就没了似的,直到日暮黄昏,来到有人家的地方,我才想起来,是该找个地方去住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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