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突然从电话那头听到一个人名，思维瞬间好像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又被大大小小的这个名字填满，但是一时间又组合不出一副完整的画面。

十几年过去，数不清已落下多少尘埃。

97年。初中。那时的我，理了发都会自卑到不敢见人。

当时正好赶上按片儿划分进入学，我和发小两家离得不远，所以我们分到一个学校并且一个楼层，他五班，我七班。

我们从小学就在一起，他叫平，却不是一个平静的人，他比我略矮，头发又长又顺，在男生中并不常见。我非常羡慕他一身的肌肉，他天生骨头硬又热爱运动，所以不论是真打闹还是假打架，他都不会吃亏。

那时《古惑仔》是所有同龄人的必修课，甚至你可能不知道班主任姓什么，但是一定知道楠哥是谁。校内校外各自拉帮结社，不论男女都不例外。

在我心中，平一直都是我的老大，有时候我们比亲兄弟还亲。通过平，我才认识到她。

她在六班，是我跟平上课的教室中间。

她总出现在男生中，很少有跟女生玩闹的时候。

圆圆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开心的笑，眼睛不大却特别光亮，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故意剪出破洞，一件瘦小的牛仔夹克从不系纽扣。

我经常会见到她，与其说见到不如说听到更贴切，因为即使课间不出教室，也可以听到她略微沙哑又具有穿透的声音无所顾忌的哄闹。认识她的人很多，讨厌她的也不少。

我也和很多同学一样不太愿意听到她的声音，可是我一开始就不讨厌她，也许是因为她常和平在一起的，也许是因为她胖乎乎可爱，也许是因为她奔跑时撒满了阳光的马尾辫。

我和她熟悉后，她经常在课间冷不丁的出现在我们教室后门冲着我喊“喂，下课了，要不要去厕所呀”随后就是一阵哄堂大笑和各种针对我和她的冷嘲热讽，等我扭过涨得通红的脸想要骂她时，她早已消失在教室后门，跑出楼道，跑下楼梯。即使我并没有起身去追她。

这在当时就是个大大的笑话，偏偏发生在我身上，虽然心里也会因为被别人注意而感到的欣喜，但是总要装做一幅愤怒的样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藏的住心中那个奇妙的感觉。

二

我虽然不算懦弱，但是天生的体弱，那是个无知无畏的年纪，我虽然没有惹下什么大祸，但小“恩怨”还是时时发生，平替我挡下许多拳脚，却不记得有人给他摆平过事端。他总爱说“我靠我自己就行”。

初二运动会的前两天，我和平放学照常回家，半路，杜A带着几个人拦住了我们，杜A看上去瘦小，穿了一双和他身体不太匹配的大战靴，据说他哥哥是个穷凶极恶的大痞子，所以他自然言语嚣张跋扈，做起事情无理且凶狠。那是我第一次和杜A这么近距离，虽然我早已知晓他们的来意，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害怕，那是一种无力反抗也无处躲藏的恐惧，而平向来都不是脆弱的，在他心里一定是早把杜A当做一场战斗了，所以在他们把我和平强行到一间没人的台球室以后，平很清楚且果断的对杜A说，打我可以，不要动我兄弟。这是他那天说的话，一字不差，也让我一生难忘。

现在想起，不免觉得像是电影中的台词，可是就是这么发生了。

平就是这么坚韧自信的走着。

那天平的腿受了伤，所以他参加运动会的项目全部取消，只能和我一起坐在看台上。运动会和假期一样的令人兴奋和向往，“学习”这两个字理直气壮的被抛到一边。周围的看台坐满了同学，喜笑颜开，追逐打闹。

我盯着前方操场尽头根本看不清的一棵树发呆。小心的听着坐在身边的平的动作声音，回忆着那天在台球室里的平，心里有歉疚也有崇拜。

一声发令枪响，我转过头才发现，平一直在看着我。我刚想开口说，他的左手就在我的右肩上连续轻拍了几下，谁都没说话。

伴随着同学们的加油呐喊，她第一个冲过了800米终点线，我以为她会高兴的跳起来向我和平挥手欢呼，可是她却一个人缓慢的走出了操场，仿佛周围的一切突然不在她的世界里了。

我惊讶的想要对平说，发现平已经站在了我身后的高处，顺着平的目光我再次看去，她已经被一个中年女人带走。

三               

“她父母刚离婚，运动会上来的那个是她妈，要带她去看她爸爸”

“为什么离婚”

“她没说，不过她说她打算辍学”

 ... ...

“她其实这两年一直跟她奶奶生活，她妈要跟别人走了。”

“不要她了？”

“她说上学没用，想赚点钱。”

“那，她爸在哪？”

“监狱”

从那天到运动会结束，一直都没见到她。平不放心，就去了她的奶奶家。

几天后，她继续来上课，已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笑，不说，整个人都孤独了起来。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尽管心里着急，不安，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也许只有什么都不说，才能让她更加平静。

下午放学，她值日，我独自在楼下等她。等到天快黑了，几乎没有同学出入，却还不见她。

我走上楼梯，来到她的教室门口，昏暗的教室里空荡的令人心慌，她趴在课桌上，身体并没有抽动，我想，她没有哭。

正当我想要走近，她突然站起来，跑过来塞给我一张纸条又冲出教室。

我刚想转身去追，突然看见了，平，就站在教室里最角落的窗口。

窗帘一动不动。

“我去校门口等你。”平对我说，声音很失落。

学校已经没有人。我离开教学楼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摊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写的很歪曲的圆珠笔字。

前面，平在等着我，我紧紧地攥着纸条，一步一步朝着平的背影走去，那个背影第一次让我觉得寂寞。

四

她再没来学校上课。

平偶尔去找过她，每次回来都会告诉我她的状况，但是我没有去过。

平对我说，不要觉得尴尬，你可以去找她。

我知道，我不是不想她，不是不担心她。但是平的那个背影一直让我放不下。

时间就这么悄悄走着。

初三结束，中午就拍完了毕业照。平忙着和别的同学告别，我自己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刚骑上车，突然听到有人在我背后大喊，“我家在电影院对面开了一间台球室，我再那里，一定要来找我”。

我猛然停下脚步，两只手紧紧的攥着车把直到手感觉到疼，身边的路人匆匆而过。是她，还是那样沙哑的声音，只是有点颤抖。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想要对她说一句什么，却已经找不到她。

那天，是闷热的阴天。

我独自一人骑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不停的重复着她笑着奔跑，步伐很轻松，马尾辫要摇上了天，阳光经过云层，穿过高山，掠过大海，透过森林和树叶来到她的身边，温暖了她的脸颊。

五

中学时代，是单纯的也是真挚的。

在每一个升国旗的早晨，他们虽然不确定未来，却已在努力的拥有那个时光。

尽管没有多么美妙的故事，但是真切的回忆总是能感动我自己，在这些回忆里，我想我从来都不是主角，只是恰巧出现在了故事里。

“后来去上大学，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她”

“是呀，我也没见过几次了。不过前两天我突然遇见她，孩子已经7岁了，我根本没认出来 她，倒是她先叫的我。”

“不会吧，变化那么大吗”

“恩，别提了，我这边来客人了，我先忙了。明天见面再说”

挂了平的电话，我放下手中已经凉了的咖啡，走上阳台，在天边有一片耀眼的光，和那天看到的一样。

那个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问她为什么总要到教室后面那样喊我，又转身跑掉。她并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我。平笑着对我说，下次你去她教室这么喊她，就知道答案了。我惊讶的望向平，他满脸诡异的笑，眼神却异常的认真。我转过头看向前方，晚霞美丽而明亮，就像她低下的晕红的脸颊和眼中闪动的光。

没有风声，没有鸟叫。我们三人推着自行车在熟悉的路上走着，我在左边，平在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