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混蛋

“我凭感觉活着，我有许多破绽”——尼古拉斯·平

尼平说，但丁是她的一场劫难。

但丁，人如其名，蛋丁。当然，这是尼平后来跟我讲的，她还说，但丁，热爱文学与音乐，出口就是巴尔扎克、契诃夫、卡夫卡，和他聊天的时候，尼平经常需要百度下这些词汇到底是个啥。

我说，这种爱拽词儿的文艺男青年，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但丁，众所周知，伟大的意大利文学家。而尼平故事里的这位男主角——但丁，则是一名非著名胡同串子，十二岁时举家北上，定居北京，能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出没于豆瓣、知乎等多个平台，写下自己凄美的爱情故事，博得无知少女们的同情。

尼平是个意外，尼平不是少女好几年了。她在豆瓣上读到但丁写的故事，竟然也能老泪纵横，悲伤逆流成河。

那故事里有长达十年的异地恋、有妖媚小三儿的胡搅蛮缠、有为爱与原生家庭断绝关系的惨烈、有车祸有医院有抑郁症有伟大的爱情与伟大的坚持。基本上把大陆剧里能上热搜的桥段都汇集于此了。

尼平说，你不知道，他太能写了，天南地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我说，比我写的好吗？尼平说，比你写的不要脸。

但丁的小说，叫《忧伤的混但》，每周五更新一篇，尼平追了三个月之后，在文章下面留言，能认识你吗？伟大的作家但丁。

从此开启了长达一个月的线上聊天：早安晚安么么哒，累吗忙吗多喝水。

具体细节，略。

第一次见面，是在五道营胡同里的一家墨西哥餐厅。

餐厅隐秘而安静，经常有老外夫妇带着孩子在这里吃饭，店里播放着雷鬼乐，阳光穿透五颜六色的玻璃窗，散落在但丁的粗线毛衣上，尼平觉得他很好看。

但丁温文尔雅，对尼平更是照顾周全。Sit down please、lady first 、递给你刀递给你叉、为你倒满柠檬水、第一块切好的牛排放到你的盘子里、为你卷起一绺儿意面、拿起餐巾纸擦掉你不小心弄到脸上的油渍…

这一顿饭一套操作下来，尼平有30%的动心。

吃完之后，两人在胡同里溜达，看到一只猫和另一只猫在阳光下公然嬉戏。

但丁忽然牵起尼平的手，放在胸口，说，你感受到了吗？

尼平说，感受到啥？

但丁眼睛直视她，my heart。

尼平后来回忆，那一刻她感到了她的智商和情商在地上摩擦。但她没有让这句话落地，对但丁说，嗯，hot~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但丁受到了鼓舞一般，继续入戏。

尼平毕竟不是无知少女了，她老了，经常感到疲倦。她根本听不进去。这句《恋爱的犀牛》里的台词，在很多年前，她也曾对她心爱的男孩子说过。

那时候年纪轻轻，爱情像风一样，自由奔放，人也活得轻盈，两人经常想着四处去玩儿去逛，去打卡去体验，去和世界多打几个招呼。

那时候攒一个饭局，比点外卖还容易。

那时候快意恩仇，爱的刀光剑影，你死我亡。

胡同里有很多情侣，腻腻歪歪的走走停停。也有孤独的游魂一般的年轻人，拿着相机，随意取景。

但丁牵着她的手，走完了整条五道营胡同。

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路口，往左走是桔子水晶，往右走是如家汉庭。

初冬的风吹过街道，吹起落叶和尘土，吹来烤地瓜的芬芳，吹散街边糖葫芦小小的红。

两个不太懂彼此的人，即将走向同一张床。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也注定是某一天。

啊，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北京的冬，漫长而凛冽，后来，他们也没去鼓楼、没去后海、没去更多的远方。他们想着，下次吧，来日方长。

他们是人海茫茫里的两个塑料袋，因为天冷风大而纠缠一起，人间空旷，人心寒凉，只有肉体热气腾腾，暖的地方不多，尼平劝自己要知足常乐。

“你们现在还联系吗？”我问。

“消失在人海。”尼平说，然后拿起一杯白开水，一饮而尽。

可是尼平，我猜你一定非常的恐慌，我猜你们都同样的恐慌。

我记得七八年前的你，喜欢带着圆边帽子，穿牛仔裤和马丁靴，我记得那些轻飘飘的旧时光，你扬言要集齐12星座的恋人，你天真无邪，爱的热烈，但每一个，你都认真了。他们是甲乙丙丁，他们是射手和水瓶，他们会记得你的爱情。

后来你遇到的那些人，都特别爱自己，热爱保养与自我沉迷。他们侃侃而谈，把世界不放在眼里。

其实他们对你的人生毫不关心，只是想从中找到破绽而已。

现在的你，像河里的鱼，有人投喂，就愿者上钩。现在的你，也不萌了，变得慵懒而冷静。陪心爱的人去另一个城市看音乐节这种事儿，不会再做了，不仅不会，还会对此嘲讽。

但我记得那年天津草莓音乐节上刮起的大风，民谣歌手在台上摇晃，单薄而贫穷，和你们一样。

你知道吗？尼平，我每天上班，都会路过一条河，岸上经常会有钓鱼的中年人，他们一动不动，静默如迷。那条河可能永远不会结冰，这里不像东北，入冬之后的河面上结着厚厚一层冰，而下面暗流涌动。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哪天我喝多了，走在这条河边，可能一不小心就掉入水中。掉入水中，谁会救我？

「我和你妈同时掉入水中，你会先救谁？」我想起这个可笑的问题，我也曾问出口过，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但人生暗流涌动。

那年北京的冬天，一对男女去了一家隐藏在南锣鼓巷的吉他店，男生选了一把复古样式的吉他，很好看，店老板用这把吉他弹了一首安河桥的间奏，他当下就决定买下它。

——但他学不好的，女生暗自感慨，他总是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