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窃以为好人就是心怀悲悯、遇事能够换位思考、替他人着想、正直善良……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说，谁不觉得自己是好人？杀人犯都有自己的理由，没有人认为自己是坏蛋。想一想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我突然意识到，人们对自己的认知，都是拔高美化了的。比如快手那些小视频，丑的吓人的也敢发动态，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全民K歌上面那些歌者南腔北调的，无一不是自我陶醉着。广场上有些人路都走不利索，却仿佛自己的舞姿是杨丽萍第二……凡此种种，叫什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自我感觉良好？

    门诊值班，下午刚上班，进来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休闲鞋，牛仔裤，格子衬衫，高度近视眼镜，染过的棕色头发，由于疏于打理，有些蓬乱。进屋后我招呼他坐下来，他敛眉垂目，声音低微，语速缓慢，挽起的袖子下两侧前臂都是刀子划出的纵横交错的新鲜伤痕……看得出他很紧张，手足无措的，为了缓和他的情绪，我先聊一些外围的问题，让他放松下来，慢慢切入主题。他谈到父母在哈市做买卖，他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补习，前年高考不理想，去了一个不喜欢的学校上学，后悔了，今年退学后打算回原来的中学复读，也许是压力大，担心明年考不好，父母又不在身边，渐渐开始焦虑，失眠，情绪低落，注意力不集中，好多天无法上学了，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玩儿手机，为了缓解压力，就自己用水果刀划自己手臂，之后会觉得轻松很多，反复纠结后到我们医院就诊，他自己也意识到精神出了问题，想确诊一下，然后开药回家治疗。我看过病，本来可以给他开些药，告诉他怎么用，用药过程中有什么注意事项，什么时候复诊，我的这次诊疗就算圆满结束了，之后他去哪里，怎么吃药，出什么状况和我无关。可是看到他的情绪状态，想到他两个手臂的新鲜伤痕……一个人拿药回去很不放心，万一家人不在身边，把药都吃了，万一路上想不开寻了短见……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我说，你的病虽然确诊了，可是药不能给你开，他说：“为啥？我满十八周岁，是成年人了“。我哄他说这个病都得有家人陪着，成年人也一样。问他父母电话，他说手机没电了，不想让父母知道，怕他们担心，说他父母知道了也不相信他有病，只说他作闹。经过再三做工作，要来他母亲电话，用我手机打过去，详细说明情况，说明他儿子病情的危险性，她还算明白事理，决定立即开车回来接孩子，但需要两个多小时，孩子怎么办？我说在我这里呢，等下班我把他交给保安。还有一个小时下班，故士急匆匆叫我说有个患者状态不好，我跟着她奔向病房，回头看一眼那个孩子在我诊室边充电边玩儿手机，嘱咐他哪里也别去，等家人来接！！抢救完患者，六点多了，换好衣服下班路过门诊，去看看那个孩子走了吗？没看到他，心想有可能被家属接走了。回家路上接到孩子母亲的电话，问我孩子在哪里？我说以为你们接走了。她说你不是说帮我看着吗？你说下班就让保安看着……她说的没错！可是我没下班啊，下班时六点多了。我当时有点儿懵，听出她分明就是责备我的节奏，赶紧联系医院保安看看那孩子是不是在哪个角落……没有！家属联系那孩子，手机没电关机了。整整一夜我都在担心、自责中度过，还不能打电话询问家属，那样好像我真的有啥过错、心虚了，可是那孩子真有啥事儿，我不只是良心不安，或许还得承担些责任……就这样提心吊胆到第二天上班，想起那孩子就诊时在预检分诊处登记了电话，打了过去，正好是他接的，这回我聪明了，录了音，他说在家呢，说昨天晚上就在医院外面等到他父母然后一起回家了……。我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可是这一夜的担忧煎熬值不值得？下一次遇到类似情况怎么办？

  我怀疑我是好人吗？我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 ——诊病，用药；也做了作为一个好人应该做的——联系家属。可是，家属非但没有一句感谢的话，还满是责备和不满……如果那孩子真的就此出了事儿，我会怎样？家属又会怎样？我不敢设想。

  做个好人，挺难的。初衷美好，未必结局圆满。记得有一句话大意是，无意之恶，不是真恶；有意之善，即是伪善。籍此，聊以自慰！

  既然，好人难做，只求做一个良心安宁的人，于人于己，问心无愧，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