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8号之前,我从不动手打人。
交警大队办公室门开了,两个警员控制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头发很短,皮肤很黑,眼珠深陷,两股寒光直勾勾地盯着我,他没有给我下跪。
在我爸爸对他驾驶的汽车避之不及之时,他也是用这样两束寒光,看着一个老人被撞飞、被碾过,他没有刹车,径直驶过,逃之夭夭。
2018年8月18日凌晨1点14分,爸爸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刻,也是我永生永世刻骨铭心的时刻。
我的大脑突然间无法思考,只能听到嗡嗡的耳鸣声,“就是眼前这个人撞了你爸爸”、“就是他造成了你爸爸的死亡”,脑海里浮现出爸爸骨肉分离的左腿、牢牢握着摩托车把的双手和全身血流殆尽的惨白皮肤,抢救爸爸的大夫说,血液浸透了爸爸的衣衫,为了治疗方便,爸爸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给剪开了,但错过最佳急救时间,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了。此刻,他赤裸裸地躺在太平间的冰柜里面。
整个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我成了一个泼妇,冲到门口,抓着他的衣服,用拳头敲打他的胸膛,我想撕碎他的身体,看看良心到底长什么样。我成了一个街头乞丐,苦苦哀求他能不能把爸爸还回来,我想听爸爸再最后跟我说句话。他可能会提前祝我新婚快乐,也可能会提前祝我喜当妈妈,或许他会说一句对不起,还是他会安慰我说别哭了,到最后,一句都没有。
两个交警拉开了我,可是我的问题他依然没有回答。“我的爸爸是个好人,你为什么要撞死他?”“我的爸爸参加过核武器建设,你为什么要撞死他?”“我的爸爸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老党员,你为什么要撞死他?”这些问题的的答案是两天后他家人给我回答的,“你爸爸闲着没事骑摩托上路干嘛”“撞死就撞死,活该啊”“反正人现在已经死了”鬼若有情鬼亦人,人若无情人亦鬼,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他的家人,原来都是带着人皮面具的恶鬼。事后,有关部门对这个男人进行血检,酒精含量接近70%。他喝醉酒了、他没有考过驾照、他的车速在60迈以上;爸爸的尸检显示酒精含量为零,目击者说,爸爸看到这辆肆意暴走的车辆,已经下车停在了路边。
爸爸怎么才能入土为安?是我那时候最想知道的事。刚刚26岁的我,还没有学过如何扛起一个家的天,结果天就塌了。爸爸不在了,妈妈怎么办?全力追讨父亲的命价,成了我当时主要的任务,什么大学生身份,什么膝下有黄金,什么跪天跪地跪父母,膝盖上满满紫黑色的淤青和每天止不住的眼泪,一步步跪出来了一条帮爸爸平冤的路,眼睛肿到合不了,嗓子哭到发不出声,我想,这一切,爸爸都能看到听到。
我上网哭着百度了好多次,为什么一直梦不到去世的爸爸,哪怕是一个幽魂,我也不怕,我也想和他再见一面,可是一直都没有。
他的声音,他的书法,他的微笑,他的生气,他的脚步,他的一切,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好害怕我会记不清楚,那张遗照的缩小照片,一直放在书包夹层里,当我想他的时候,会拿出来和他聊聊天,就像从前一样。
有时候一觉醒来,我会恍惚间忘了爸爸已经不在,想着家里满园的桃子呀、枣子呀、苹果呀、梨子呀,想着秋天一到,又能和爸爸一起摘果子,想着他答应我回家吃桃,幸福的都要流口水了。洗把脸,瞥到桌上的纸赫然写着“死亡证明”,才猛然回过神来,爸爸睡着了,穿寿衣时那任人左右晃动的脑袋,证明他已经不在。
我的爸爸啊,给了我生命的人啊,我好想好想的你啊,究竟去了哪里啊?
黄色的坟冢是你?白色的云朵是你?飞过的麻雀是你?嗡嗡的蜜蜂是你?冰凉的雨滴是你?闪烁的星星是你?或者你变成了我身边的一棵树、一朵花、一条河?爸,你到底在哪里,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爸,今年的桃子结的满树都是,我答应您的都做到了,我吃了好多好多的桃子,真的很甜很甜。您睡着的每个七天,我都会带着您爱喝的酒、爱抽的烟、爱吃的菜,一把清香,一捆纸钱,燃在你坟前的火焰,人间的路不好走,天堂的路您慢点,尚飨!
您的女儿
2018年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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