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我正在做梦,一个陌生人突然闯进来问我,你知道水的父亲是谁、水的母亲是谁吗?
不等我的“莫名其妙”出招反应时,他又连珠炮般地问,你还知道水的父亲的父亲、水的母亲的母亲……是谁吗?
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有谁人平时吃饱了撑的,要去思考这样刁钻古怪的问题呢?开始,我干瞪眼地看着他。想想这样也不对,不能让他看出了我的无知。我终于搜索出了一个句子来回答他:我还没考证过呢!
不用考证了。他一副盛气凌人、不容置凝的语气,再一次把我打懵了。水的父亲的父亲、水的母亲的母亲,不论水经历了几朝几代,笨蛋,还全他妈的都是水。水就是水的父亲,水就是水的母亲,它们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家族。
醒来后,我记住了他在拂袖而去时,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水是水的水。
那再没有瞌睡的拂晓,我就回味着他说过的那些话。梦虽然蹊跷难懂,但“水是水的水”,让我还是有些心得和体会。不过,我也不完全赞同他说的“水是水的水”这样的观点,我认为 “水是水的泪”可能更合适些。这一改动,可能就变成两层意思了。他末尾的那个“水” 字,有泛滥成灾的嫌疑,而我用的这个“泪” 字,却正好相反。在我心中,水就是眼泪凝成的。
不管怎么说,我所经历的那个时代,水的确好比眼泪一样的稀缺。不然,凡是身处 “那个时代”的人们,怎么会不那样出奇地渴望着水呢?
※ ※
我承认,别人眼里的那个“水”,在我这儿却幻化成了“泪”,完全是我的个人行为。当然,这也与我的经历有关。
我的出生地和整个童年以及少年时光,都居住在大山深处,海拔并不高,却在山顶之上。別的不说,你只需看一眼山坡上那些可怜的树苗儿,就知道他们有多么渴望雨水的滋润了。
我初恋的女友,第一次到我们家来,看到遍地都是卷了筒的包谷叶儿时,就泄气地给我说,你们山上有什么好的,哪像我们沟下一年四季都不缺水?!
我奋力反驳。生的好,不如嫁的好,你又不嫁给水!
造成我们没几天就分手的原因,说白了就是山上与山下不是门当户对的。我们常年以包谷红苕为主粮,都还饿着肚子,而她们可以做到顿顿吃白米白面,一年下来还有余粮。我去她们家所看到的情景,也让我心里直打鼓。她们房子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水库,水库里的水带给了周围的人们很多好处。当分手以后我才知道,她是想就在那水库附近安个家,世代靠水而居。那个水库的位置绝佳,绵延到好几匹山下,每到雨季,山上倾泻而下的洪水,就被它来者不拒地全截下了。等到平时洗衣淘菜、人畜饮用、收水栽秧时,就显示出了无比的神威。一年四季不论怎么奢侈地使用,水库里的水依然是满满荡荡的。
也不全是因为那该死的水的缘故吧?我当时这样安慰自己。初中毕业,就回乡务了农,连一技之长也没学到,哪个女孩子能高看我呢?虽然那段时间,我们村里也有几个女孩子远嫁水乡,但我竭力不把分手与山上缺水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想。
此处,我得补上一笔。在我读小学初中的那段时间里,我们村为了响应“人定胜天”的号召,利用自身优势,几任生产队长都想方设法保水储水,也确实有了一些成效。比如,山上的柳树堰与山下的农王堰,只要一下雨,生产队就马上安排人引水入堰;八九个陈水田,只要稻谷一收,立即就耕田垒边。为的是在雨季到来之前,先做好储水的准备。结果,人们平时多少还是有益可受的,春季来时也多少有秧栽,过年时也能马马虎虎吃上白米饭。
这些镶嵌在大山深处的明晃晃的“镜子”,无不在映照着山村的明天。
在治水这件事儿上,山里人自有山里人的办法。我记得,那时的口号就是“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红色标语到处可见。我们乡紧跟形势,掀起了一轮水利建议的高潮。初中毕业,我正好赶上了参与“幸福”水库的修建。虽然是在两山之间筑起一道防洪大坝,看似简单的工程,却让参加的人们吃尽了苦头。因为,没有机械,人当成了机械,凭着蚂蚁搬家的执着精神,硬是创造了“人心齐、泰山移”的奇观。
我那时身单力薄,加入到滚滚人流中,完全是个 “小不点儿”的存在。在拖拉机拉动的石碾子旁,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煎熬过日子的每一天。心里虽然无数次地叫着苦,却不得不在隆隆机声的催促下,把每天分配的任务完成。现在想来,那大坝之所以雄奇坚固,大概是把所有劳动者的心血都筑进去了吧,我们的汗水筑牢了大坝的根基。
应该说,还是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家就住进来了一个基建队。那时,我放学回家,看到他们累得东倒西歪,衣服穿得也脏兮兮的,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汗味,我就不拿好脸色来对他们。母亲知道我想撵他们走,就悄悄给我说,他们是来为我们修水库的,以后等水库修好了,就再也不缺水了。
来,小弟弟,拿去吃……一次,一个小叔叔把他分的白面馒头拿给了我,让我叫他一声叔叔。看他像个野人似的,我怎么也不肯叫。母亲很沮丧。
所以,我对修水库的事很早就有了印象,也旁观了他们的辛劳,只不过以前不曾体验过。当我亲身体验时,已经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了。那些个疲劳的时日,我的记忆还有我的梦,常常浮现出曾给我馒头吃的小叔叔的身影来。只有十四五岁的他,死在了放炮的工地上……每次我便补充了能量似的,支撑起明天身体的劳累。
老天爷有时就是捉弄人,在人山人海的工地上,没想到我居然见到了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她那累得可怜的样儿,让我不忍心不帮她,我为她背土石方完成了某一天的任务,她把她分得的馒头拿来喂我的饥饿。与她在工地上分别时,我的心情觉得好受了些。
也许是出于劳动所得的缘故吧,也许是想起流泪流汗的情景吧,每当我看到有抽水机,从那些曾经我劳动过的水库里往外取水时,心里就有了激动的喜悦。有几次我从那水渠旁边经过时,还脱下鞋和袜,将脚伸进水中,感受它的清凉。
※ ※
水是水的泪,也是我的泪啊!常常从我的心底里流出。我之所以这样说,还与我的身世,以及由此而注定的命运有关。
生母丢下还在襁褓中的我,就去村里背堰塘了。十年久旱的高山上,只有靠下雨来存水这一条路可走。有些年份,山泉水根本指望不上。母亲从小生活在有宽阔水面的河边,他没有嫌弃高山之旱、以及在贫穷之家生活着的父亲。为了改变现状,她卖力地投身在了兴修水利的工地上…也正因此,她死在了那里。
长大了的我,得知母亲的事后,只要路过那而今依然是储水的地方,我都要久久地站立。泥土犹存,灵魂却逝……
每年春节,我都要去母亲的娘家陈家坎,不光是走亲戚的缘故,还有那一条明净的河在吸引着我。
它的清撤见底,它的用之不竭的浩瀚,哪是我们那山村里的小水源、浑浊的泥浆水,能与之相比的呢?所以每次我一到,小伙伴们总要陪伴我在河上划船。冰冷的河面,刺骨的河水,冷飕飕吹着的风,天空中飘着的小雨,也并没能阻止住我们去河上游玩的决心。
从舅舅们那儿回来,我又不得不接受长长的被缺水所煎熬的日子了。小小的时候,是兄妹们抬水吃,等大些时,便是挑水回家。那石头做的水缸,由于青苔和泥沙的原因,每周都至少要清洗一次缸壁。把昏浊的“角子水”舀走倒掉。
泉水不多,十几户几十号人,都要在一口井里取水吃。遇天旱年景,那井里的水只有被先到的人先得了。井底的泥浆水,沉淀在水桶里,要好长时间才能食用。不论你怎样节约,总归还是缺着。所以深更半夜,我宁肯少睡觉,也要去井边先下手为强。不然的话,就得要去好几公里远的地方背水吃了。
至于生活用水,以及牲畜饮水,陈水田和堰塘的水,虽然有些浑浊,洗个衣服淘个菜什么的,都得跑好远的地方去,可哪管得了那么多呢?能有,已经很不错了。当然,夏天的牛们,热得耐不住时,就去有水的地方洗个澡,滚的是一身的烂泥。
我们洗的那些衣被上,还粘了泥醒味儿呢。
※ ※
没过几天,我又回到了那个梦里,还是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又突然来到了我的面前。
兄弟,我送你一件礼物,是对上次的不辞而别陪罪。他用一个有点特别的袋子套着。
是什么?
一盆“仙人”草。你别小看它。我是专门从“幸福”水库取来的,只长出了这一株。
幸福草?我脱口而出。
对,是幸福草,也叫幸福花。
那我就等它开花吧!
(图片来自网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