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要说个这辈子与我最有缘的人，就是我妈了。我妈说她第一次抱着我的时候我就对着她笑，每次都一脸幸福的说“当时我抱着你，好小好轻，然后我看你，你就睁着眼对我笑，我觉得我俩有缘，没跟家里人商量就做主把你抱回了家。”还说“当时你生父抱你站在那，哭的稀里哗啦，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关于我的出现外婆也说过，当时二胎打的严，生父母贫困，实在交不起那好几千的罚款，不得已才将我送了人。我妈把我抱回去，家里人一看都说这孩子养不好，太小了，用外婆的感叹“脸小的哟，才三指宽！”说的时候还把三个指头并拢给大家看。不过后来我好歹健康长大了。

          我是在初中的时候听妈妈讲起她生孩子那两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当时人还小，只觉得异常血腥恐怖，并没有切实体会那种遭遇大难的悲切。妈妈曾经诞下过两名男孩，都是刚一出生未来得及睁眼便离母亲而去。许是命好，他们不用经历这人世的劫难，可他们如果活着，这一世也会得一慈母庇佑。

          第一个孩子足月时羊水破了，妈被抬去医院剖腹产，当时镇上的医院医疗设施及其简陋，手术室就只有一张生锈的铁床，据妈说当时只觉得冰冷的麻药打进脊柱便没了知觉，剖到一半时医院突然停电，医生跑出了手术室，只留她一个人躺那床上，后来来电了，剖出来一看，孩子都没气了。这时她又大出血，医生顾不得那孩子，赶紧手忙脚乱止血，这个时候又一次停电！每次讲到这里，她都要以很夸张惊讶，加上不可思议的语气，惊呼“然后又抬保险了！”...说是停电后，手术室一阵骚乱，看着冲出来的医生满身鲜血，手术室外的爸爸吓得脸色惨白，差点瘫倒在椅子上。那时我才知道爸爸晕血，想起小学时候他第一次骑摩托车带我，上坡的时候因为技术不好车子倒了搓掉我左手背的整块皮，现在手背都还有疤，忘不了当时他看到我鲜血淋漓的手时煞白的脸，只以为他被吓到，听妈妈讲起这段后，才晓得原来他不是被吓白了脸，是因为晕血的厉害。手术室外，焦急的外公跑上跑下，东奔西蹿，好不容易医院找来了好几只大号的手电筒，这才就着电筒光救下了妈妈。第二次产子又是一场不忍回忆的恶梦，剖腹产又遇到停电然后大出血，孩子也是丢了。听三姑的回忆说“孩子抱去监护室的路上都听到哭声了，怎么后来跟上去看又慢慢的没声了，还是个男孩，可惜的很了...”。妈妈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外公一脸的沧桑，哽咽道“女儿啊，你命苦，不生了，以后也不生了，身体要紧，再不能有个好歹啊...”

          这件事我听过两三次，次次觉得凶险后怕，心惊胆颤，可每次妈都说的好像那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感叹两过鬼门关而不入的惊奇。可这两次凶险过后，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妈妈以前跟我一样瘦，后来却多了一身横肉，从以前的90多斤到130多斤，近30年药不离口，连我们都说她是个药罐子。我猜想20来岁的妈妈是个大方天真的姑娘，不然怎么放弃了煤厂长的儿子偷偷嫁给了那时年轻帅气的穷小子。原来每个年代都看脸。爸爸经历了这两次，颓废了一长段时间，直到后来妈抱回了我。

        说起成长，多少坎坷是我给他们的，大大小小的争吵简直不计其数，印象比较深刻的大概是大二的寒假。那段时间家里总是不合，父母每天吵架，有一次记不起原因了，我和爸大吵，他甚至出手摔了我两耳光，半夜十二点多了，实在气不过，我冲进自己房间，把从学校拖回来的行李箱打开，抓狂的往里面扔衣服，脸颊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两眼通红就是不甘流泪。妈听到响声，走进来把门锁上，走到我面前，也不说话，就是把箱子里的衣服往外拿，我扔一件她拿一件，后来我实在抵不过对她大吼：“你这是干嘛！”那一下声音都嘶哑了，妈揪着我又想扔进去的衣服，使劲往外扯，说：“我不让你走”，压低的声音，近乎哀求，我没说话，抓着衣服不放，往箱子里扯，滚烫的泪滴到手背上。她大吼“和你爸吵两句就要离家出走，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你觉得我和你爸不待见你？！你长这么大...你爸多爱你你看不到...从小到大要啥给啥，就差没有把天上的星星夺下来给你！”说着，自己在那里泣不成声。我左边脸还烫着，拾起箱子就要去开门，妈退到门前挡着：“你去哪！你要去那边找他们吗，可以，我明天就送你回去！”说着自己转身用力扭开旋锁，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可门打开后，却朝着背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哭喊“朱德全！你女儿要走了！...”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就揪着，那时的我，怎么就不心软呢，怎么就那么狠心把一向隐忍的母亲逼到那副样子，就如爱若生命的东西要被人抢走却无计可施的焦躁和近乎崩溃...我恨透了那时的自己，可恨归恨，却从没想过离开家要去哪里，至于说回去生父母那里更是没有的事，我那时孤助无望到了极致，感觉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孤儿，能回哪儿啊？成长的地方就是家。只是我那时不明白，妈也不明白。我只有这一个家，生我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养育之恩亦大于血浓于水，只会将我和他们越绑越紧，融为一体，成为这一生也无法割舍的亲情。

          妈最近爱和我聊天，有时一打电话就是半个多小时，朋友圈偶尔发一些自己拍的鲜花和瓜果，好似比往常要精神许多，可面相还是比其同龄人出老。前年因为三高在乐山老年医院住过一小段时间，出院后白发和皱纹多了好些，当然也不及今年的长势。岁月慢慢，却一年快过一年，妈第一次抱我的时候才23岁，正是女人一生中的大好年龄，可她却早已承受了两次不堪回首的劫难和余波。如今我也快26了，却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大人，我现在常常想，要是以前不那么叛逆她，对她多些亲近，大学时像高中一样安心读书，工作时少在外面吃不干净的饭，她是不是就不那么操心，少受些病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