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之死

门口的小狗就是“旺财”

我老家的一只叫"旺财"的狗死了。它是于今天早上4点多，在老家宅子门口，被丧尽天良的狗贩子打死拖走了。

据我母亲回忆，早上她还没起床时，听到旺财在门口吠叫，紧接着，听到一声非常凄厉的惨叫声。从此，再也见不到旺财了。

旺财，是我奶奶家养的一只土狗。或者，严格来说，是我们那附近五户人家共养的一只狗。旺财之死，是很值得任何一位还有点爱心甚或良心的正常人痛心和反思的，下文我会讲到。

这五户人家是哪几家呢，我爷爷奶奶家，我父母家，我堂姐家，我叔叔家，以及我家。

我们这五户人家是亲戚，这五家房宅也都连在一起，是五户独栋的自建房子，两层楼，每家都有用院墙围起来的大院子。

纵然如此，旺财仍然于今早在这五家门口的路上，被狗贩子打死了。

事后反思起来，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五户人家，竟然没有旺财的容身之地么。

我会一一讲到。

首先是我爷爷奶奶家。旺财小时候是他们两位老人抱回去养的，所以他们两位老人最有控制权。然而，旺财最怕的也恰恰是这两位老人。

他们两位老人是把旺财放在房子外散养的。吃饭、睡觉都在屋外的路边。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雪，都不允许旺财进宅子的院子。否则就是一顿棍棒伺候，经常把旺财打得嗷嗷惨叫。

他们这样做的初衷是把旺财用来看猪。所谓看猪，就是让旺财晚上盯着猪，如果晚上有人来偷猪，它就得叫。基于这个缘故，旺财是放在户外养的，不能进院子。

旺财看猪还是很尽忠职守的，在两位老人养猪期间从未有过丢猪的风险。

后来，我爷爷奶奶两位老人不再养猪了，却仍不允许旺财晚上进院子睡觉，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吧。

有一段时间，旺财晚上会无缘无故地吠叫，我觉得是因为它晚上害怕，毕竟它也是一条生物。

它晚上这一叫可不得了。第二天早上，我爷爷一定会拿着一根大木棒子，把它往死里打。它被打得缩成一小团，缩在墙角里，呜呜惨叫哀嚎。我奶奶这个时候往往会杵着拐棍站在一边，恶狠狠地说，打死它，打死它，让它老叫，吵死人。

据说，我奶奶比较迷信。她认为，晚上有狗无缘无故地叫，是预示着要死人，她怕会应验到自己身上。

有一段时间，旺财得了重病，连续几天不吃不喝，躺在门口路边的土地上，浑身脏兮兮的。有一天，不知道它从哪儿生出来了力气，爬到两位老人的院子里，了无生气地躺着，这又引起了我爷爷对它的一顿好打，打出去继续在门口路边躺着。

我爷爷奶奶认为它是必死无疑了，也就不再理会它了，甚至都快忘却了它的存在。偶尔有别的邻居实在不忍心，会给它喂点食物，它也不吃。

就这样，被雨水也冲刷了好多遍之后，它竟然奇迹般的渐渐康复了。

有些见多识广的老人见了旺财这种情况，说，经过了这次大病，它以后再也不会得病死了。

再说说我堂姐家，我堂姐家家境不好，他们夫妻两人经常在外打工，宅子大部分时间是锁着的。他们和旺财接触地不多，她和我爷爷奶奶很亲，所以两位老人怎么养，她都无所谓。

不过，我听说，有一次她给旺财洗了澡，还为它修减了毛发，把旺财身上很多打结的发臭的毛发都给剪了，让旺财焕然一新。

这是旺财第一次洗澡，第一次修剪毛发，也俱是毕生唯一的一次。

我叔叔家，人口比较多，一共有四口人，他们家是常住人口，宅子常年都有人。但是据我的观察，他们家和旺财很少有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他们偶尔会给旺财门口的狗钵子里倒点剩饭。

他们家也是不允许旺财进院子的，因为那是我爷爷奶奶这两位老人明令禁止的。

他们家或许压根就没把旺财放在眼里吧。

我父母家，也是常住人口。我父亲和母亲都在家，家境比较好，院子里有很多花草，很漂亮。

我母亲是非常喜欢小动物的，或者说，是她说她自己是非常喜欢小动物的。

事实也大抵如此，在那附近的所有居民中，旺财最喜欢的就是我母亲，我母亲经常会喂它一些狗骨头、狗饭，偶尔还会逗它玩一会儿。

最重要的是，我母亲有时候会允许它在院子里睡觉，但是这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我父亲不在家，二是只允许白天睡觉。

每每我母亲从街上回来，旺财老远就能分辨出电动车的声音，乐呵呵地摇头摆尾跑来跑去地迎接我母亲。末了，就躺在院子里睡上一大觉，它睡得实在太香、太有安全感，以至于有人从它身上跨过去，它连一只眼都不会睁。

只有此时此刻它才能睡个好觉。晚上在外边，黑黑的、空荡荡的路上，它害怕，白天又被我爷爷一顿打，只有此时此刻它才能踏实地睡上一觉。

然而，只要我父亲一回来，它的好梦就结束了。我父亲会一脚把它踢出去，我父亲的理由是：一，它身上脏，有味道；二，它在他们院子里睡觉，他担心我爷爷奶奶有意见。

晚上，我父亲是绝对无法容忍旺财进他们家院子的。因为这是两位老人严令禁止的，而我父亲说他自己是个孝子。

我母亲和我父亲的夫妻感情不是太好，但是在旺财这个事情上，她却非常听从我父亲的安排。

我母亲的性格比较矛盾，看得出来，她确实是喜欢旺财的。可是，她的喜欢只停留在表面，例如，喂食、玩耍、白天让它进院子睡觉这种简单的行为，她是做得出来的。而像给它洗澡、修毛、看病，或者冬天晚上让它进院子睡觉，这种真正用心喜欢它、关心它才会做出来的行为，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她也会嫌它脏，也绝不会为了它而导致我爷爷奶奶、我父亲对她有不愉快的看法。纵然，她和他们的关系，本来也不怎么和睦。

最后，再来说说我家，我和我太太在武汉定居、工作，老家的宅子一直都空着，我们只有在法定节假日的时候会回去，一年在老家待的时间加起来估计也就两周多吧。

每年的这短暂的两周时间，应该是旺财一年中最快活的光景吧。

我和我太太在家期间，旺财就一直在我家院子里睡觉，白天和黑夜都是这样，我们甚至不嫌弃它脏，还会邀请到客厅里来。可是，它是一只聪明的狗，它从不进客厅。能在院子里睡，它很满足了。

有时候，我们晚上在外面吃饭，比较晚回家，到家都11点多了，我的汽车一拐进道口，就看见旺财蹦蹦跳跳地迎过来，在昏黄的汽车灯光里，只看得见它迎着跑过来、跑过去。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我感到有些落寞，它却无比欢欣。

我停好车后，照例在门口逗它玩耍一会儿，然后把它放进院子，让它在院子里我们给它搭建的简易窝里睡觉。

一切仍历历在目，在深夜甚或凌晨，一只小黄狗围着我跑来跑去，偶尔用爪子轻轻抓一下我的脚，然后继续围着我跑来跑去。那恐怕是它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刻，虽然我知道，它这种短暂的欢乐生活会随着我们重返都市的另一个家而告终。但是，那时那刻，它是完全沉浸在当下的快乐之中的。

就这样，旺财在这五户这样情况的人家周围生活了6、7年，直到今天被狗贩子打死了。

“旺财没了，死了，被人打死了”，事后，我父亲这样说到。

“早上听到它嗷嗷叫，我们应该出去看看的”，我母亲这么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