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你也曾被摸头杀过吗？

少年，你也曾被摸头杀过吗？

1

项目组加班到深夜，作为实习生的我们理应坚持到最后，在这样竟争激烈的大企业做实习生提心吊胆已经实属常态，随便一个不小心的差错就有可能提前被通知卷铺盖走人，毕竟大学刚毕业的学生遍地都是，offer的正式通知不给混吃等死的废人，大家心知肚明。

张姐正越过人群朝我这边看过来，张姐不是我的上司，也不是公司正式员工，她也只是处于试用期，没到三十的年纪，生的一副胖乎乎的娃娃脸，因为老公是公司高管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人家确实厉害，不到一个月公司的业务基本就可以熟练的开展了，我跟张姐应该是处于一种对立的竞争关系，可我除了是应届毕业生年龄的优势外，我们的实力，是天与地的差别。

“张童，你把这些数据整理出来，下班之前交上去。“张姐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正瞪大了眼睛激情慢慢聚精会神的坐在电脑前发呆，我要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忙着工作忙着学习，忙着和所有员工一样，即使我已经坐了三个多小时没有接到过任何任务。

“好。“我迟疑的点了点头，心头却邹起一丝微怒，整理文档什么的不难，傻子都能干出来的活儿，可是你……..凭什么命令我？是为了向项目组长证明你的领导才能？是为了证明你比我强？我们明明都是平级啊，有老公做靠山的人了为什么还不给我们实习生一条活路？越想越气，可是嘴上却已经接受了任务，不得不把工作完成，带着愤怒，我赶在下班之前把工作做完了。

细想我跟张姐之间无仇无缘，平常也就是聊一聊她养猫的那些事儿，今天忙更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她为什么要针对我呢？难道是看出来了我很好欺负？我对着电脑旁的小镜子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脸，沮丧，懊恼，满腹愁容，像一只不开心的老猫，又因为加班平填了几分憔悴，可是我的眼睛，我的神情，依然显得不凶，很面善。

这他妈就尴尬了。

我对着镜子猛地皱了几下眉头，练习着发怒的表情，回想着少年时期看的关于古惑仔的电影，效果不明显，练习完了依然是一张不自觉微笑的柯基。

“你还没做完吗？“张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看着我不断的做出夸张的表情，尽管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笑点，表情依然看起来忍俊不禁。

“嗯，已经完成了。“我职业性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晃动了一下鼠标，没反应，电脑太卡，我再一次晃动了一下鼠标，电脑一片蓝色的海洋。

蓝屏了。

我看了看张姐，张姐看了看我，我们一脸的惊愕，数据丢了大不了重做，张姐电脑里也有备份，可是这是现在马上要交上去的啊！蓝屏之前我有保存吗？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在疯狂的做表情包。完了，我无奈的趴在桌子上，面如死灰。

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租着12个人住的上下床铺，吃着挂面，坐着公交，不知道未来前途在哪里，未来老婆现在正挎着谁的肩膀，曾经拍着胸脯告诉父母今后就靠我来养你们了，如今却还要在揭不开锅的时候偷偷给父母打电话接受救济，工作上不受重视，被领导视为空气，被同事欺负，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好，如今连一份最简单的文档都………。

我绝望到了极点。

“你这U盘有毒，早就该换一个了，没事，剩下的我来搞定。”张姐忽然摸了摸我的头，令人猝不及防。

我抬头看着她，仿佛有一道光在头顶闪过。

2

隐约想起，高中时候曾被一位温柔的女孩摸头杀过，她叫英子。

那个时候，正值人生中的叛逆期，又赶上哥特风，杀马特，肆意流行，少男少女们唱着雨若成风飞向了别人的床，望着失色的天空听着嫁衣，感叹人生的无聊，岁月的悲伤。而我当时新换的同桌很不接地气，不聊火星人不聊沉珂，除了跟我讲她家的苞米地就是唠她家的大黄狗，她穿衣俗气又老土，跟我奶奶一起上集市赶集那套行头简直一模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见她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我的老家，哎就住在这个屯”的歌词，配合着她走路慢吞吞的节奏甚是合适。

本来这样的一个和我没有共同语言的人，我是应该讨厌她的，毕竟在没做同桌之前我跟她的总对话没有超出过三句，可是成为同桌后我才发现，英子有一个叛逆男孩子都抗拒不了的优点，温柔，极其温柔，是东北农村姑娘独有的那种温柔，不仅仅对我，对班里的任何人都一样。

她会把自己的笔记本记得工工整整干干净净，写不清楚的地方贴上便签，其实她自己什么都会也用不着看笔记，她为了借去的同学能看得仔细。班级用得着她的地方，只要大家推举她她都不会拒绝，英子不会唱歌，可是班级没有人上，班长就硬要她上，她也不拒绝，英子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在寝室练习到被扣分，她不好意思，请大家吃糖，有调皮的男生不领情，上课用糖当石子打她，她也不生气，只是装作很愤怒的样子捶着桌子。

我问英子：“你这么惯着他们，是不是因为你打不过他们？”

英子害羞的笑了。

后来班长实在是听不下去英子唱的那首五音不全的歌，终于换了人，英子本身就害羞，怯场，没上过台面所以心里紧张的不行，这下心完全放到了肚子里，英子高兴坏了，说要请我吃泡面。

这饭局来的我也是猝不及防，班长换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还请吃泡面，英子一定不知道我每次逃课出去上网晚上都吃泡面，看她那兴奋的样子，好像还以为自己请我吃了顿大餐，她还特意给我加了一根肠，自己的碗里却没有。

“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方便面，真好吃，比炖白菜都好吃。”第一次和英子一起在小卖部吃饭，英子开心的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是吗？那你多吃点。”我满脸黑线，心想着看来我家的生活条件还算不错，感谢老爸老妈的辛勤工作……..

英子又忽然有点悲伤，她对我说：“但还是觉得有点可惜，那么好听的歌学会了却不能上台唱给别人听，不是白学了吗？”

“怎么会白学？等你找到男朋友了唱给你喜欢的人听啊。”我开玩笑的说。

英子的脸噌一下就红了，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我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却不知道怎么挽回，也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们没有再说话，就是自顾自的吃着面，尴尬的红着脸。直到回到教室讨论起数学题来，我们才又有了共同话题，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英子也是。

后来我们没有再一起吃过饭，一来是怕大家说闲话，二来英子很少去外面买东西吃，她一直带饭，带的也都是些炖白菜，炖土豆，配上俩大馍，偶尔带一根大葱，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她家里有些困难，午休的时候她朝我哈气，我就知道她今天伙食不错，又带大葱来了。

3

那年期末考试，我考了个倒数第六。

成绩公布的时候是周日中午，下午正好放假，本想着上哪好好玩一玩，这一纸成绩单，如晴天霹雳，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英子住校不走，她从桌位里拿出了大葱，看着我趴在桌子上。

“困了？”她摸了摸我的头，之前我从没有被人这么摸过头，毕竟叛逆的小男生脑袋是敏感部位，谁碰跟谁急，我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虎躯一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头发该洗了。”英子补充道。同时她很快发现我眼角似乎有泪珠，她有些慌张。

“你别哭啊，就一次考试而已，老师不会拿去给家长看的。”

“没人看我的试卷，他们都忙，忙的快把我忘了。”我直起腰来看着她。同时努力的眨了几下眼睛，来证明自己眼角的泪水仅仅是困了而已。

“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别不好意思。”英子关切的问，没想到我在她的心里是那么害羞的男孩子，都不好意思请教问题，我迅速打开了试卷，英子边吃边看，一股浓浓的大葱味道，弥漫整个教室。

“所以说，除了第三题以外，1到38题，你都不太理解？”英子瞪大了眼睛，我猜她绝对是后悔揽下了这么大一活儿，有我这么个大麻烦在估计她整个下午的小憩时间都要就着大葱泡着汤了。

我点了点头。

“这可不行……..”英子嘴里喋喋不休的嘀咕着，用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开始找笔和纸，整整一天下午，她都认认真真兢兢业业的在给我讲解知识点，中间推脱掉了找她一起洗衣服的，遛弯跑步的，去超市的，她讲得很细，有的地方学术性，有的地方用自己的话描述，看得出来她努力的把自己理解到的知识和记忆技巧毫无保留的都告诉给了我，即使我依然没咋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英子，在想英子摸着我的头时候的场景，感觉好温暖，好喜欢，我一边不断的告诉自己你已经长大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一边居然在心里情不自禁的，羞耻的想要英子再摸一次我的头，我快要疯掉了。

后来的几天，我也像是着了魔，一边质问自己干嘛给自己找麻烦，一边帮英子接水打扫卫生，屁颠屁颠的接过扫把拖布帮忙值日，永远忘不了自己拿着一粉色杯子去接热水时同学们那好像墙上的一只蟑螂忽然跳起了小天鹅的眼神。

对于这种情怀，我至今不能解释，心里期待着她能再次摸摸我的头，又羞愧的不想让这种事情真实的发生，就像英子怯场不想去唱歌，唱不了了反而又失望一样。喜欢一个人这种事儿，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太大，大到不敢承受，大到不敢相信，大到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马上又要考试了，英子带着我一起复习，我太困了，感觉浑身酸痛酸痛的，嗓子冒了烟，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像一摊烂泥。

“你怎么了？太累了？要不我给你唱一首歌吧。”英子放下了书本来了兴致，她一直为自己不能登台唱歌耿耿于怀，时间越长，就越后悔，她说她就是胆子小，不然必火，所以闲的没事就提议给我唱歌，要我做她的第一个粉丝，我说：“大小姐饶了我吧，就您那破锣嗓子我实在是不敢恭维啊！”

英子也不生气，她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脸，重新忧心忡忡起来。

“你怎么了？不会是发烧了吧。”英子摸了摸我的头。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脑袋，而是额头，我忽然一阵窃喜，感觉有一束光在头顶闪过，感觉糟糕的身体好了一半。

我微笑着跟她说：“没事。”于是英子继续带着我复习，仅仅几分钟后，我忽然猝不及防的晕迷过去，一头栽在了英子的肩膀，那个时候的我体弱多病经常晕倒，英子正好相反，她身体好着呢，哪见过这种场面？她慌了，无论尖叫还是嘶喊的声音都那么声嘶力竭，一下就把我从睡梦中吓醒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我清醒过来时，英子情急之下正抓着我的脑袋往她的脑门上放，我们两个人脸的距离近在咫尺，我瞬间瞪大了眼珠子，又吓得赶紧闭了回去。

“老师，他真的是发烧了。”英子举手向刚赶过来的老师示意，随后大家七手八脚的让我坐稳了，掐人中，扇耳光，抓头发，我不知道英子知不知道我已经醒了，我猜她不知道，她那么害羞的人，我又想她知道，这样就可以自然看见她为我急切的脸和害羞的表情，我又想她不知道，这样下一次见面，我们就不会显得太过尴尬。

我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假装刚刚醒过来，老师在联系我家里人，有同学自告奋勇的要带我去医院，估计是想着借机跑出去上网吧……..临走之时，我把桌位里的一碗泡面递给了英子，英子不要，我说今天不吃就要过期了，我晚上还得回家看病根本没胃口，你看着办，要不吃掉，要不扔掉，英子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4

我没想到的是，那一次居然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英子。

第二天，我来到学校，英子的座位是空着的，然后是一天都空着，放学的时候有同学跟我说，英子的爸爸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让警察给抓走了。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我不认识英子爸爸，可英子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她爸爸怎么可能是坏人呢？朋友家离英子家不远，村里来了警察那算是大事儿，他特意用手机拍了段视频给我看，视频不清晰，杂音也大，里面有个小人穿衣俗气又老土，跟我奶奶一起上集市赶集那套行头简直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英子，英子一反常态，她不温柔了，也不微笑了，她像是一条发了疯的小老虎，扑着警察拽着警察就是不撒手，警察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她就爬起来再一次冲过去，又被推倒在地，她在发抖，浑身都在颤抖，连哭泣的声音都听不太清楚，她恳求着，哀求着，不要带走自己的爸爸，明知道这一切都没用，还有可能被说成是扰乱公务，可她依然毫不放弃。

我的桌位里有一碗泡面，那是我送给英子那天晚上，英子还给我的，上面有一张纸条写道：“保质期还有半年到期呢，你骗人。”

看得我一阵阵的心酸。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英子没有再来上学，新一轮的考试分数下来了，我前进了十多名，还及格了，可我根本开心不起来，根本开心不起来。

后来我换了个新同桌，我跑去问老师英子呢？老师说英子跟她妈妈回长春老家了，我心里面百感交集，还好，英子是去大城市长春了，农村包围城市了，褪去土里土气的奶奶装，假以时日，必定比我还杀马特，时尚时尚最时尚。

我嘿嘿嘿的自顾自笑了起来，心里却莫名的想哭。

高中毕业后一共聚了两次，也有了微信的群组，我始终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打听英子的下落，但是一直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取得到她的联系方式，直到大学毕业后，不知哪个良心发现的同学把她拉进了我们的群组，我加了她，她现在在做微商，具体的工作不详，我也没有多问，毕竟那么久不见了，说一点不生疏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聊了几句那时候有趣的回忆，想买点她卖的东西，毕竟我每月都是要买零食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直到她告诉我她主要卖化妆品。

“张童，你知道我最遗憾的事儿是什么吗？”本来已经打算结束谈话了，英子的这句话我始料未及。

“是什么？”

“没能给你唱那首我学会的歌，你知道我一向对音乐没天赋，这么多年我也仅仅会唱这么一首。”英子发来了一张调皮的表情。

我哈哈大笑起来，英子的下一句话，却又忽然把我噎住了。

“因为你说过，歌不会白学，要唱给喜欢的人听啊。”

5

我和张姐忙完之后公司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我有些挫败，有些心慌。

“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张姐兴高采烈的建议到，我一脸的诧异，张姐的男朋友这么晚了都不来接她？想起在公司里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我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可以啊，估计明天就要失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呗。“我洒脱的说。

“那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泡面？“

第二天项目组负责人没有说我什么不是，后来我才知道，是张姐主动为我解释清楚，其实在公司抢不到活儿干的人最终都只能被pass，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定，张姐一开始就没想要欺负我自己邀功，她把工作分给了我一部分，是想让我也参与进来。

“那些实习生什么也不做，留那么多干什么？”负责人说。

“这些东西交给张童处理吧。”张姐建议到。

我曾问张姐：“为什么从小到大，学校和家长都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呢？善良的人有什么好？被欺负的是善人，吃亏的是善人，干最多脏活累活的也是善人。“

张姐若有所思，可她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我知道作为一个职场人，我闲聊的话题既中二又幼稚，还有些许的矫情，学生气尽显无余，可是我愿意和张姐说。

我想，可能善良的人更容易快乐吧，比如喜欢猫的张姐，她家的猫肥了她就很快乐，看它吃饭很快乐，看它睡觉也很快乐，猫快乐了张姐就会很快乐，人终究只是想让自己快乐的活着嘛。

所以英子，你一定要快乐。

夜深人静独自回到安静的出租房，望着窗外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我饿了，简单的冲了碗泡面聆听深夜的静谧，除了发呆和回忆，我什么也不愿意做。

英子，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