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梁

老梁坚称自己仍然是一名优秀的足球运动员，我不信。他随手拿个鸡蛋用脚颠了起来，没两下，掉地上碎了。我把啤酒喷了一身。

初见老梁是在96年，我随着我爸的工作调动由乡下到了县城，爷俩一起住在单位职工筒子楼。像每个90年代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昏暗的白炽灯光，邻里的争吵，堆满走廊的生活用品，污水横流的公共卫生间构成了筒子楼的全部。90年代改革开放的成果已经显现了出来，矛盾也越来越多，其中一个代表就是人们越来越看重金钱价值的同时自身收入又满足不了金钱观念的增长，造成的后果就是抠门、势力。张家说李家偷倒了自己的香油，李家说张家迟迟不还前天借的煤球。

就在这种社会大环境下我认识了老梁。起因是他一脚球把我家唯一的暖水瓶踢爆了。我爸并没有像别的邻居那样跑到老梁家大吵大闹的要赔偿，只是说了句以后不要在走廊里踢球。老梁很感激我爸的宽容，不然又得招到老老梁的一顿毒打。他抱起球，冲着坐在床上的我一笑，说，踢球去。

老梁大我5岁，之前一直以“老子”自称，据说有一次在老老梁面前也说“老子怎么怎么样”，招到一顿毒打的同时停发零花钱一个月。老梁遂改口称 “老梁我怎么怎么样”。

老梁对足球的热情是跟着中国足球整个大环境发展的，96年甲A已经初具规模，国足在亚洲和世界上的地位比现在要高很多，后来日本漫画《足球小将》的风靡又进一步推动少年足球的发展。小小的县城里到处可以看见小孩子踢球的场景。老梁也不过是跟随潮流而已。老梁擅长左脚，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左撇子，他自己的解释是马拉多纳是“黄金左脚”，自己也要苦练左脚，至少混个“白银左脚”的称号。

当时一个火车头牌子的足球是35元钱，我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买5个足球，况且他老人家当时对足球没有一点兴趣，自然不会为了我去买那么昂贵的东西，有时高兴了会给我买一个乒乓球，笑着说拿着玩儿去吧。老梁家很有钱，梁妈在市里的商场卖服装，也就是当年流行的“下海”。她长的很好看，穿的也很时髦，90年代开始流行女性职业套装，也叫一步裙，穿上之后步子只能迈一小步，不然就会撕开。梁妈一周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是穿着一步裙，有时候是红色，有时候是黄色，有时候是绿色。我们几个小伙伴总是跟在他妈屁股后面，笑嘻嘻的学着她迈不开步子走路的样子，梁妈回过头瞪着眼，张开涂满口红的嘴冲我们骂一句“滚蛋！”，我们反而更开心了。

老梁跟他妈妈不是特别亲近，除了每次让她买足球才会叫几声妈。听楼里几位多事的大妈说，梁妈生活作风有问题，经常出入舞厅，跟别的男人搂着跳舞。这些风言风语难免传到梁爸耳朵里，有时也会听见两夫妻吵架摔东西，第二天门口会堆着烂了的收音机、电熨斗什么的，张家大妈看见了总是啧啧嘴，说“这么好，可惜了”。

后来就很少看见老梁了，听院里朋友说，梁妈掏钱让他去了大连的足球学校。第一年春节老梁回来的时候意气风发，头发染了黄色，穿着崭新的大连实德俱乐部比赛服，拿着一个肇俊哲签过名的足球到处显摆，为了展示学习成果还用头顶了一百多下足球。我问老梁什么时候进一队当球星，老梁说迟早的事儿，然后点了一支烟，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抽烟。老梁接着说自己现在能喝多少瓶啤酒，还说小姑娘就喜欢踢球的，他自己半年就谈了两个女朋友。我看着老梁说的眉飞色舞，不时做几个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又看了看足球上肇俊哲其丑无比的签名，觉得老梁走错路了。

自从我家搬家后就再也没见过老梁，只是听说他爸妈离婚了。直到那天晚上，我跟几个朋友去吃夜市，朋友说新开了家麻辣烫不错，到那儿之后看见老板是老梁。老梁还是穿着球服，不过外面套了个围裙，认出我之后热情的打招呼。上啤酒的时候我发现老梁腿瘸了，他叹口气说，当年在足球学校搞了一个队友的女朋友，第二天训练的时候左小腿被队友一脚踹断。后来没脸回家，他妈离婚后估计觉得对不起他，给了他几万块钱做足球器材生意，赔了个精光。走投无路回到家，他爸又给了点钱，开了个麻辣烫地摊。

临走的时候老梁问我，你现在还踢球吗？我指了指自己的啤酒肚，摇了摇头。

内容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