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书献给我的父亲张生和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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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66年夏
中国
河南
方圆县 盆尧乡 顺礼村
无风，依旧是烈日当头。热浪席卷着，想要压榨完土壤里最后一口水汽。绿如碧波的田地似乎一点儿也不解人的风情，呆呆地躺着，望着蓝天。闷，云也一动不动。真巧，鲁大娘捡来的黑狗也不见了身影，垄边树下乘凉的爷们儿亦如这凝固的气流，一个个被糊住了嗓子，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切如旧，静止，燥人。
张元一将自己的蓝麻布的书包藏到后屋土墙根那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是偷偷溜进家的。门掩着，大门口那两棵老树枝繁叶茂，斑驳的树影完美地为他打了掩护，没人看见他进来。他的大脑亢奋着，身体却变得比想象中更加渴望床的存在，然而他扛不住空着肚子的感觉。压着步子，从西屋溜到了厨房，他知道此时是那几个孩子睡得最酣的时候，接着，他朝里屋望了望，房门是关着的，可还是作贼似的，加快了脚步。
厨房里元一如往常一样打开了罩头：腌菜、豆芽、还有那说不清是加多了水还是压根就没煮熟的玉米糁，还有筐里一年四季不变，元一最讨厌的，见了就反胃的红薯面饼，他撇了撇嘴，转眼拿了两张饼，裹了块儿布，来不及思考就揣进怀里，掉头径直跑出了门外。
他知道葛杏在等他。他等不及了。
张元一的家在整个村子靠西南的地方，葛杏家在中部，张元一到葛家要穿过一片田地，三户人家和一家卫生所。这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今天的元一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前面那个路口拐弯就是杏儿家。元一一路跑着，风呼呼地在耳边说着：“快些，再快些！”
路过卫生所的时候，元一放缓了脚步，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味儿，像化肥，可再闻却又不像，他说不清是什么气味。好奇心使他眼睛朝里望去，坐堂的还是那个小老胖，但此刻，他正躺在屋里的椅子上睡觉，那眯着眼睛的神态活像一头吃饱熟睡的猪。
元一对这个卫生所没什么好感，这个村里就这一家，靠小老胖运营着。元一对小老胖没什么好感，上次沥心拉肚子，元一娘带着来看，小老胖检查后开了几副退烧药，称其邪热上头，体热表寒所致，可药吃完了元一肚子没好，还是一直沥心。打巧，校内那时有个赤脚医生，刚从外游历到顺礼村，见他难受之状，便询问元一日常饮食，后来才发现是粗心大意食物中毒，并非邪热上头，这才开了药给止住。每每想到这，元一肚子仍是翻江倒海，满不舒服。此景入眼，元一忍不住，啐了一口，还想走进吓他一吓，突想起葛杏儿，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扭头朝着北面跑去。
远远地看见了，小小的人儿，站在土房门口。元一呼喊着，挥了挥手，那人儿雀跃着，跳了起来。元一满脸挂着笑容，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仿如天地之间就剩了他俩，眼睛里泛着光，又像是抓住了希望的人，胜利的歌下一秒就要夺口而出。
“杏儿！我！哈，我，我成功啦！”元一喘着粗气，手朝空中摆了摆。身子恍了恍。
葛杏快步迎上去，赶忙伸出手架着他，抚着他的胸口：“不急，不急，元一哥，你慢慢说。”
元一侧过头望着葛杏儿，那小小的人儿个子才到他的肩头，他目光追下去才看清葛杏儿的穿着。
葛杏穿着灰色布衣，洗了掉色的军绿色工裤，黝黑的长发上绑着红色的头绳，熠熠生辉的大眼睛迎着面前的青年火热的视线，两团红晕不知何时飞上白皙的双颊，或是欣喜或是害羞。
一阵暖流激醒了他，他赶忙转身摆正葛杏儿的身体，笑着说道：“杏儿！我的好杏儿！我成功啦，我，我考上盆尧工学啦！！”元一摇着她的小身板，一双大手抓紧了葛杏的双臂，仿佛禁锢着快要飞走的蝴蝶。
葛杏望着他的笑容，也笑开了花：“真哒！？你，你真考上啦！？我不是做梦呢吧？”
“傻妞儿，你说我能骗你吗？今天学校才通知了我，通知都下来了。”元一笑着从怀里掏出红薯饼，寻了处空地坐下，吃了起来。
“元一哥，你真厉害！可，那通知下来咋办，你去上不去啊。”葛杏随着他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看他吃着饼，不由得脸上堆起愁容。
元一吃着饼，望着她说：“愁什么，我不上，家里也不会让我上，老二老三还小，家里供不起，养家呢。嘿，我都和娘说好了，只要我考上，啥都应了我。”说罢，元一指了指手中的饼问道，“你吃饭了吗？”
葛杏摆了摆手“吃过了，吃过饭后我娘就把我弟哄睡抱我奶家那里了，这会儿走了小一会儿了。我等会儿还得去姨家纺线卖钱去。”
“你家这会儿没人？”元一笑着，俊气的眉眼浮现一丝痞子气，葛杏恍过，明白何意，羞红了脸，别过脸不再作声。
元一被逗乐了，哈哈大笑，突被红薯糁给呛住，剧烈咳嗽起来。葛杏见状扭身靠过来拍着他的背，“你慢点，让你闹，让你闹，活该”
元一见此一把握住她的小手，葛杏显然是被元一吓着了，低声说：“你，你干啥，快放开，你不怕别人看见？！”
这青年聋了一般，“杏儿，你可知道我向娘答应的啥不？”
“不知道，元一哥，你先放开我，有人呢”葛杏慌忙四处张望。
元一加深了手上力度，紧紧握住杏儿的手，眼睛看着无措的她像看着世界的珍宝，“我跟娘说，如果我考得上，答应给咱俩说媒，我要你，葛杏儿。”
葛杏愣住，突然站了起来，她再不敢看面前的青年，可身边熟悉的气味和声音就仿佛包围了她全身，她动不了了，话都噎在喉咙里。她的心有火在烧，却不知该怎么灭。
“你不愿意吗？你看着我”，元一擦了擦嘴，手心里渗出了汗，紧紧攥着。此刻他突然没了信心，也曾自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葛杏出落成如此可人，但话真说出口他却害怕了，元一从未觉得等待会如此漫长，哪怕下一秒是天堂。
“我，我愿意。”葛杏垂下头低声允着，发上的头绳闪耀着他的眼，粉红色的光晕衬得她可爱又美好。她只偷偷看了他一眼，心便突突狂跳。
“真的！？杏儿，我的好杏儿！我要娶你做我媳妇啦！哈哈”。元一欣喜若狂，一把扯过葛杏，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即便搂在怀里。
葛杏伏在元一的胸口，笑盈盈地骂着元一。她听到了心跳声，不知道到底是谁的。
一切如旧，天还是燥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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