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扬州几个月之前,小点在食堂吃到老鼠药之类的东西,发现时,它的身体已经僵硬,孤零零躺在食堂角落里。夏阳把小点抱到苏晓面前,陪着她把小点埋葬在宿舍楼后面的一棵大树下,土还没埋严实,苏晓又把小点抱出来,从宿舍挑了件干净的衣服裹在它身上,这才安心地让小点拥入大地的怀抱。夏阳陪苏晓在树下坐了好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时候,我们家养过许多小动物,小鸡,小猫,小狗。”苏晓坐在草地上,像是在对着夏阳讲话,又像是在对着小点讲话。
“我家的鸡,隔几年就会更新换代一次,要么是被黄鼠狼吃了,要么是被我们吃了,要么就是生病死翘翘或者走丢了,但无论怎么样,唯一不变的是,每一届的大公鸡总是见了我就下狠劲叨,我也不甘示弱,撤着身子用扫帚和公鸡对打,公鸡一直向前攻,我一直向后退,要不是妈妈赶紧把公鸡轰走,肯定每次都是我输它赢。我四舅家的鹅也是,见了我上来就拗,还好每次都可以顺到几个大鹅蛋,也算值啦。我想,上辈子,我肯定是挥霍无度,天天鸡鸭鹅肉,或者是个无良商贩,天天倒卖这些家禽,所以这辈子它们才那么不待见我。
以前,庄子里猫少耗子多,只要听说谁家猫产仔了,前庄后村的全围过来预定,紧俏的很,尤其是带一圈一圈花纹的狸猫,别提多惹人爱啦。小猫咪刚来到我家时,连馒头都咬不动,我就一点点嚼碎,一直要嚼出甜甜的味道,再用食指塞进它嘴里。我们还在客厅里给猫咪布置了一个纸箱子,里面铺着薄薄的碎布,冬天的时候,还会再铺一层软软的棉花。我还会给猫咪修指甲,阳光正好的时候,我拿个小板凳往枣树下一坐,猫咪肚皮朝上半躺半坐在我怀里,我用它左爪爪的指甲尖抠掉右爪爪上宽宽的侧面,然后又用右爪爪挨个抠掉左爪爪,每次它都是很享受的样子,我也是。说实话,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事情,现在想想还真纳闷,我是怎么会这些东西的?最终,我勉强找到了一个还说的过去的理由,那个年代没手机没电影更没有花花绿绿的综艺,无聊时可以做的就是在小动物身上瞎思维。
我家的第一只猫长到大人巴掌大的时候就去了天宫,这多半要怪我和弟弟对它的爱太猛烈,我们总是把它放在四脚朝天的小板凳里,用绳子拉着它到处跑到处逛,下意识里,我们模仿着大人爱孩子的方式去爱小小的它,但结果却不尽人意。第二只猫是爸爸瞒着妈妈在县城买的,那天傍晚,爸爸拎了个大麻袋回来,我们很好奇的围着爸爸问里面是什么,他像要宣布大事一样把我们聚集在卧室的窗户前,郑重地打开麻袋,借着昏黄的光,哇!一个大大的东西忽然窜了出来,蹭蹭蹭,一眨眼从窗户跳了出去,消失了。那个大大的东西就是爸爸买回的大狸猫,整整五十块钱,还没看清长什么样就没了。妈妈说爸爸胡乱花钱,那明明就是只野猫,会咬人,爸爸看看乌漆嘛黑的院子又看看空空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天后,爸爸听说庄上的二喜被猫咬了,便对妈妈说那只狸猫肯定让二喜逮住了,非要去他家看看,二喜确实想逮住狸猫自己养来着,不过那猫太凶狠,咬了他几口后窜跑了。回家后,爸爸对妈妈说,幸亏没咬到我们。虽然我和第二只猫只有一眼的缘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是记得那个傍晚的它,我甚至想像过这只狸猫的身世,像许多武林大侠一样,它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从小便云游四方,幸运和不幸的事都遇到过,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它都可以沉着冷静处理,它身手矫健,不屑像其他猫一样做人类的宠物,它的最终归宿只能是广袤的田野。和我们生活时间最长的是第三只猫,花花,与其说花花是一只猫,不如说它是我们家的一份子,相处时间久了,大家都不拿花花当猫看,总感觉它可以听懂我们在说什么,我们也可以读懂它的语言。花花的前半生平淡无奇,晒太阳捉老鼠逗蝴蝶,飞檐走壁到处约会,即使偶尔错过饭点,我们也会给它留点吃的。花花经常和人套交情,喵喵喵,一边撒娇一边往我们身上蹭,我特别喜欢摸它肚子,软软的,说不上来有多舒服,它也喜欢让我摸。花花记性好,无论跑多远晚上总会回来,直到有一天,妈妈忽然意识到花花好像走丢了,几天下来,满庄子全找个问过,还是没有下落,看样子是真丢了,也可能被哪个邻居悄悄拴家里养起来了。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也就算了,神奇的是,几年后快过春节时,妈妈居然在邻居家柴火垛上看到一只猫,她叫了声花花,那只猫立马喵喵着跑到她跟前,不住地在妈妈腿上蹭来蹭去。当时,花花脖子上系着粗粗的红绳,不知道有没有受罪,我们从来没舍得拴过它,这几年,它可能一直在想方设法回到我们身边。
花花和我家的狗大点也有着深厚的感情,天冷的时候,它们会蜷在厨房一起睡,虽然花花比大点大一岁,但它总是像小孩一样窝在大点怀里。大点全身溜黑,四条腿很短,我总怀疑它是外国狮子狗和中国田园犬结合的产物,它也是我一口馒头一口馒头养大的。大点的眼睛很生动,做错事或者以为自己做错事的时候,它会垂着头眼睛却不停的往你的方向瞟,完全一幅很委屈的样子,短短的腿趴在地上,一点点爬向你的方向,这时候,除了摸摸它的脑袋抓抓它的脖子,你还能做什么呢?大点很容易自责,批评只会让它更加难过,耳朵更加贴向脑袋,它爱我们应该胜过我们爱它。初中后,由于学校距离比较远,我待在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可每次回家的时候,大点就会像乐疯了一样围着院子呼呼跑几圈,不停的摇晃着尾巴往我身上扑,那热情劲,任谁也无法拒绝,它肯定天天在想我,天天在想我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大点去世的时候我不在家,妈妈怕影响我学习,直到周末回家才从她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这个事实。那天,有离我家很远的邻居看到过大点,它平时并不会跑去那里,之后再没听说过谁看到它。妈妈说,狗快不行的时候会自己跑到很远的地方默默死去,它们不想让主人为此感到伤心,大点确实年纪大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的胡须都有点泛白了。
在大点之前,我家还养过一只尾巴几乎短到没有的冬冬,是爸爸在县城狗市买的,据说是很有名的狗,聪明伶俐。刚开始,妈妈还真信了爸爸的话,养大了应该是条看家的好狗,那时候小偷挺多墙头挺矮,养只狗是必要的,虽然我家也没什么值钱东西。随着冬冬一天天长大,妈妈纳闷了,怎么养了只不会叫的狗?爸爸也没法辩驳,转身送给了我四舅。四舅一家别提多高兴了,到他家后,冬冬不仅见到陌生人就叫,而且还会捉老鼠,连猫的活都干了,看来养狗还得看缘分。上了大学后,我才知道,有种狗叫罗威纳犬,冬冬和它们长得好像。
小点和大点长得很像,我有时候觉得小点就是大点,总觉得小点可以在我身边寿终正寝。”
说到这里,苏晓又开始哽咽。在这些往事里,她一会哭一会笑,夏阳静静地听着,很感激苏晓会对他讲这些事情。
“生死无常,虽然这些小动物都不在了,但至少这世上还有你记挂着它们,还有你在为它们谱写着编年史。”夏阳有些羡慕这些小动物,活着的时候有人疼有人爱,死了的时候还有人挂怀,多好。
苏晓并没有指望夏阳会说些安慰的话,但他的声音那么温暖,好像感同身受。
“夏阳,谢谢你,从来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听我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王……”苏晓忽然住口,低下头,双手搓着衣角。
“你还在等他吗?”夏阳知道,苏晓又想起了王然。
苏晓依旧低头搓衣角,眼泪一颗一颗滴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袖,也浸湿了夏阳的心。他伸手想把她搂在肩头,给她最安稳的依靠,可现在,也许在苏晓心里他只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已。夏阳缩回举起的手,望向斜坠在天边的晚霞。
“人人都有过去,无论好坏,我们都不能让过去占据未来。过去的每一天都已是定局,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苏晓,即使是等,你也应该在未来以更好的自己等王然回来。”
苏晓抬起头,泪光里闪着华彩,像天边的晚霞。
临别前,夏阳陪苏晓去打热水,长长的队伍从茶水房最里面延伸到门外最后一个台阶。人群越来越拥挤,苏晓和夏阳一前一后站着,他们靠得这么近,甚至可以感觉到彼此身上的热气。苏晓刻意向队伍外挪了一下,夏阳以为苏晓是被前面同学撞到了,立马用左手扶住她的肩,苏晓像受惊了一样扭过头,发现是误会一场,冲夏阳浅浅一笑。
“我们去操场转转再来吧,现在人太多了。”夏阳把苏晓和自己的热水瓶放在茶水房旁边,俩人朝操场走去。
“你想考哪所学校?”苏晓没话找话,免得空气太安静。
“南大,你呢?”夏阳似乎很早便想问这个问题。
“应该是东大吧,不知道考不考的上呢。”
夏阳得知苏晓的报考志愿和自己在同一座城市,心跳停了一下,紧接着扑通扑通,欢快地跳起来。两所学校离这么近,以后他可以经常去找她。
“我们化工院一位学长就在东大,待会儿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有什么想了解的你都可以问他,学长这人挺热心的。”
“真的吗?谢谢你。”苏晓现在对考研一头雾水,想准备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没事的,其他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已经帮我很多啦,真的,夏阳,谢谢你。”
夏阳苦笑了一下,他倒希望苏晓不要对他这么客气。
“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就在前面。”夏阳把苏晓领到操场看台最高处,手指远方,“快看!”
“什么?”苏晓沿着夏阳手指方向望去,一群一群像白鹭一样的小鸟簇拥着从远处飞回清凉山。
苏晓总是在清凉山里晃荡,但她从未从远处观望过这座山。凉凉暮色,竟让原本小家碧玉的山变得肃穆,树木也变得一片苍茫,除了那晚归的鸟儿,一切都安静下来。
俩人稀奇地望着这景色,有些沉醉。
“你还像以前一样经常去那里吗?”夏阳收回目光,望向苏晓的侧脸。
“有些时间没去了。”苏晓盯着鸟儿划过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天冷了,还是不要经常去的好,免得着凉。”
苏晓眼睛闪动了一下,心竟也随着软了一下,她低下头,坐在看台上。
夏阳随着她坐在旁边,想知道究竟为什么苏晓总是对那封情书只字不提,就好像她从没有收到过。但是,那天行事太匆忙,夏阳也不太记得是不是把情书放错了位子。
夜色深深,空中挂起一轮圆月,夏阳和苏晓肩并肩坐着,他们各自隔着羞涩的距离,静静的没再言语。
月儿,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积攒了亿万年的皎洁,撒满天上人间,融入他和她的眼眸。
“你说,时间真的存在吗?它是不是人类为了衡量事物变迁而杜撰出来的一个概念?”
“相对论里说时间是可以发生弯曲的。”
“那就是说,时间是有形状的啦?它长什么样子?”
“可能是隧道状的吧,你脑袋里天天在想些什么?”夏阳轻轻拍了拍苏晓的后脑勺,她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如果真的可以穿越时空,你想回到哪里?”
“现在这个时空就很好,你觉得呢?”
“你相信轮回吗?”苏晓并没有对夏阳的话做出回答,她继续不断地提出奇奇怪怪的问题。
“有时会信,有时又会不信。但如果我们无法记得生生世世的事情,那么轮回对我们并没有任何意义。”
夏阳望着月光下的苏晓,无论是一生一世还是三生三世,他都要记得面前这个女孩。
或许,他们早在几个世纪前便已相识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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