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我对于小时候似乎没太多、太清楚的记忆，不过现在时常在睡梦中尤其是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状态下，莫名地回忆起很多小细节来，然后就再也忘不了了。

我对于我母亲的记忆，应该是从高中开始才特别清晰起来的吧！小学和初中，父亲的角色在我的生命中占去了绝大部分，跟父亲也更亲昵些。上了高中后有意无意中与父亲拉开了距离，我不再让他去给我开家长会，很多事情我学着自己去尝试而不再需要父亲帮忙，以前父亲的超人形象也在我的叛逆期里逐渐弱化下去。渐渐和母亲更亲近，好像那时才开始慢慢看见母亲的存在。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虽不是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的那种程度，但中药的苦涩味道却还是弥漫充斥着我的整个小学时期。有时候一大把大大小小的有圆片，有小颗粒，有胶囊的西药被她捧在手心里，喝下一口温水然后一口气把药全倒进嘴里，一口吞咽下去，对于我这个害怕吃药的人来说，当时真是佩服极了母亲的“勇敢”。小学的时候能有机会被爸妈带出去到哪里哪里玩儿对我来说是最高兴的事之一。而母亲看病的一个地方在周边的一个山沟里，坐车也要好一会儿，然后再步行很久。那个诊所很简陋，一间矮矮的破房子坐落在乡村里的一所小学里。看病的人还很多，我并没有觉得吃药什么的有什么大不了，反正生病了就看医生吃药，总归是会好的嘛。所以每次母亲在里面等着，我就跑到外面到处走，觉得新奇极了。而后来才知道，有些病根本就没法治好。母亲的腰椎间盘的问题使得她根本没有办法做重活，身子底很虚，所以十多年来一直闲在家，间或也出去工作过，却也没多长时间，家里一直靠父亲一人撑持。好在现在再也没见到一大把的药片，问着苦涩的中药味。

在生活中母亲一直是家庭主妇的形象。因为没有出去工作，她能做的最大工作也就是相夫教子。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相夫”，并且把这件事做好，只感觉母亲她爱父亲甚过于我。我与母亲之间总是隔了什么似的，一方面是我的寡言所致，一方面则是和母亲总是会产生分歧，她总是会想以她的人生经验来说服我，告诉我结婚生子有个家庭是多么幸福。却不知我并不一定就会遇见像父亲那般值得托付一生的人，让我如她那般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而至于“教子”，如若狭义于书本，那母亲实在没能给过我什么帮助，至于为人处世，永远教育我“过了就算了”。

曾经有段时间，我一直都觉得母亲是可悲的，尽管我很爱她。而我也很清楚所谓的“可悲”不过是两种思想，两种生活，两种人生的碰撞。毕竟是有代沟的存在，我的所读所见所思所想，和母亲在这方面有了很多的差异，我的所学所习都告诉我不要过与母亲的一样的生活，你应该有更多的不同。我这样说并不是在贬低母亲那样的生活是所谓的落后、无知、没有追求，而看不起，毕竟很多事不是“对与错”和“好与坏”的绝对二分论可判断。并且我的母亲不是照样生活得那么幸福吗？父亲和我都爱她，虽不是大富大贵，但现在也不愁一口饭，不愁一件衣。我能否定她眼中的幸福满溢，她的满足是假的吗？她的生活难道就一定比我无聊，没有追求吗？她会每天想给父亲做什么饭菜，每天想我该打扫下屋子，擦下灰，把家里收拾得整洁而干净。她会挂念她所爱的人，她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每天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我能说这些就是微不足道的吗？因此，认为母亲是可悲的，这样还是正确的吗？

和母亲这一辈的人，生活观实在是分歧太大。虽然我也是一个对生活并没有太大追求的人，只希望努力挣钱，存钱出去旅行。母亲对此总是嗤之以鼻，说我掉钱眼里了，是个小财迷。对我语重心长地说：女孩子不要想着和男孩子比，挣点钱够用就行，终究是要回归家庭的。养家打拼那是男人的事。你呀，我和你爸不想过问你工作的事，只操心你的人生大事......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应该怎么回应，以前一开口恐怕就会和她争论起来，现在却能控制自己平心静气地跟母亲说：知道了，不说这个了。这不是数学题有一个唯一的答案，我根本没有办法否定母亲而证明自己是对。她有她希求的安稳，我有我所追寻的不平，我和母亲，与众生，都是殊途同归而已——为了生活。涉世并不深而所得一点经验，教会我的是我并没有资格去指责我的母亲的生活，批判她的“错”，即便我是她的女儿。

母亲读书不多，初中都没毕业就离开了学校进入社会，后来通过相亲和我父亲认识，那段美好纯粹的爱情岁月不见得就与今日有什么不同，不是吗？直到今日，每每提及她和父亲当时谈恋爱时父亲的囧事，以及他们的缘分，母亲脸上的表情每一处都在宣告表明着自己的小幸福。小说里不都会写人物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出情绪，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感吗？我见过某次回家，早上起床后，母亲端来她煮好的汤圆，跟我说：我专门去买了这种比较小的，里面也有芝麻馅儿，你尝尝。不期然地看进她的双眼，装满了期待与欣喜，像个小孩子一样等着我的一句肯定；我见过她接父亲电话时，一边嗔怪，一边望着我，带了点羞涩，嘴角爬满了笑意。无时无刻不在向我“炫耀”着她的幸福。所以，在如此经历下她跟我表达有个稳定的家庭就够了，我还能跟她争跟她辩责怪她的短浅吗？

我很感谢母亲对我的默默关怀。她的小眼界让她在很多时候我遇见问题时只能笨拙又小心地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让我啼笑皆非。学习上她不能帮我，工作上也根本没有办法给我建议，所谈的永远都是生活琐事，再提醒我一句“开心点”。我怨怪过她吗？怨她的无知，怨她的息事宁人的忍让观。我怨过，怨她让我在很多时候感觉到无能为力，怨我与母亲终究是不能达成共识。而却没有办法忽视她对我的关心的重量。即便每次电话永远都是要我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工作开心。如此，但也足够了。

而因为现在工作时间规律，每天下班便在家自己做饭第二天带去公司。在这些被我看作是“生活小事”上，体会到了夏天站在炒锅前的炎热，切菜让肩膀很疲累，手接触了辣椒后会感觉很火烧火燎，而将素菜下进油锅里，很多小油滴溅到手上刺痛得不行......而这些事，母亲每天都在做，尤其是我回家后，她不会再简单应付，一碗稀饭一碟泡菜了事，虽然我会跟她说“你做菜越来越难吃了”，她也总是笑笑说“没办法，只有这个水平了”。而其实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想再做什么努力了，因为这样就挺好，挺满足了，不是吗，母亲？

我不想将生活变得和母亲一样，虽然以后会经历你走过的路，但只希望我能走得不一样，走得更好。你说是吧，我亲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