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过的小学,是全中国最暴力的小学。
小时候,古惑仔很流行,家家户户的小娃儿都在看,孩童间的游戏也是打打杀杀。我们以为那就是江湖道义,侠义人生。
班级里拉帮结派是常态,下课铃一响,感觉战争就开始了。教室角落的卫生用具都是武器,男女同学之间没什么性别区别待遇,该翻脸的时候必翻,该用武器的时候谁都不马虎。私底下,女生的关系也是异常复杂,孤立同学的事儿更是司空见惯。
我的家乡,是在东南沿海的一个普通小镇,经济发展得不算好,也不算差。很多同学的父母都在外地经商打工,所以身边的大多数同学都是留守儿童,包括我。
长大后,看到对留守儿童的报道都是充满社会主义式的关心,似乎整个社会都在呼吁:留守儿童淳朴善良可怜,要关怀从小父母不在身边的他们。
我就是留守儿童,但是,在我的童年时光里,却并没有感受到所谓留守儿童的淳朴。父母不在身边的我们更加肆无忌惮,家中的老人管不了我们,学校的老师管不起,任由我们留着一头疯狂的头发,画烟熏妆上课,打鼻钉,旷课早退……
男生们会将山里抓着的蛇带到班上吓唬女同学,老师们也最好不要把水杯放在讲台上,因为难免会喝出一只蛤蟆。我们应该是隔壁班的噩梦,因为一到下课时间,我们会在草丛中抓毛毛虫,扔进隔壁班的窗户里,然后听着各式各样的尖叫声狂笑不已……学生和老师之间发生肢体冲突也是常有的事儿,谁干过谁还不一定。
这就是我的小学环境。比社会这个大染缸还复杂,你要想“生存”,还必须得察言观色、阿谀奉承。
可能是因为我自小性格比较古怪的原因,黑白两道竟然都吃香,学习成绩好的我自然和好学生关系好,怪异的性格让我和坏学生们也称兄道弟。即便如此,即便没有被孤立,却也步步为营。那会儿我们认了一个老大,没有歃血为盟,没有公平竞争,不知道怎么的,那女生就变成了我们老大。现在想想,凭啥她当老大啊?都没有正式单挑过,谁赢过谁还不一定呢。
我们每晚晚自习下课后得送老大回家,为了避免“被孤立”,我只能被迫地跟着她们,谁让我当了小妹,而不是大姐大呢?
小妹却也不是那么好当,帮派内斗争不断,小妹们要么合伙欺负班上的同学,比如,放学后把她们困在座位里,不让她回家;比如,在她位置上糊满浆糊;比如,结伴去打低年级的女同学。看起来很"和睦"的我们,却也互相斗着,每隔一段时间,帮派内的成员便会被孤立,而且孤立就像一个恶性的随机循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你的头上。
当小妹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终于轮到了我。她们一群人把我堵在位置上,坏笑着往我的头发上糊口香糖,我想甩她们一个大耳光,最终却只是重重地捏紧拳头。其他同学冷眼旁观,不敢管,谁敢管谁倒霉。回到家的时候,口香糖怎么也弄不掉,母亲只能将我头顶的头发剪掉一大戳,母亲问我怎么回事儿,我只敷衍地搪塞着:同学不小心吐到了我的头发上。
哦对了,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父母因为生意失败,终于回来了,但那会儿我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算好。她又接着忙生意去了,是啊,一直以来,生意都比我重要得多。
就这样,小学时我的放学时光,都在送老大回家的路上度过……
小妹之间的斗争还在继续着,记得有一次课间,我和另一个小妹发生摩擦,具体因为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半开玩笑似的揣我的小腿:疼吗?
接着踹,接着问,接着踹,接着问……
我一句话没回,一脚也没踹回去,即便在心里已经拿着刀捅她一万遍,心里想着:就这么捅死她吧,就这么捅死她吧,就这么捅死她吧……然后,我再逃命,浪迹天涯去。
我没这么做,我微笑地配合她的“玩笑”。就这样忍着,忍到了小学毕业。
还记得小学毕业的时候,我的两位老师在我的同学录上写下了同一句话:“以后脾气改好点儿。”我没觉得我脾气不好啊?只是环境逼得我变成了这样而已。不当个“坏女孩儿”,我就有可能会被“玩儿”死。
小学毕业后,帮派终于解散了。我们一群人聚集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门前对峙,其中一个小妹叛变了,她想当老大,“老大”之争爆发了,帮派一分为二。小妹们都得做出选择,做出选择后,便意味着你和另一帮派的人自此老死不相往来。我选择了原本的“老大”,因为那个想叛变的小妹,就是当时在教室中踹我无数脚的那个小妹。我恨不得捅死她,凭什么要跟着她。
上初中的我们,偶尔在路上遇见,要么互相嘲讽,要么就当没看到。好在,后来分班了。我的黑暗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我迫不及待地脱离了帮派,和那群人也再也不联系。你们过你们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爱咋咋地,谁也别和我做朋友。
也许是因为小学时候的“忍辱负重”,直至初中的时候,我的性格怪异到了极限,叛逆期来得比谁都凶猛。我厌烦了学习,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我和高中部的一个学姐关系很好,她毕业后去了广东。我和她通信的时候,写着:我要离家出走,我不想读书了,我去找你吧。还心心念着给家里留下一封信,自此浪迹天涯去。
最终,我没有写这封信,我要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小镇,我要去远方,我要去浪迹天涯。于是,我让我母亲走关系让我进入重点班。
基础不差的我如愿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想见到我的学生时代遇到的那群人。
那是一场噩梦。
我如愿了,我真的离开了,我选择了一个离我家乡十万八千里的大学,我终于离开了,一年回去两次。
再后来,我来到了北京,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记得有一次春节,我在家中帮我表嫂看店铺,站那儿整理货架上的围巾时,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儿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脸蛋圆圆的,她咿咿呀呀地想和我说一些什么,但是似乎还不会说话。我正想逗她的时候,从货架后面走出来一个女生。
是我的老同学,原来这个小女孩儿是她的女儿。
自从帮派分裂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过交集,我都差点忘了,小学时我们也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战战兢兢地生存着,我们在帮派分裂时选择了不同的帮派,从此再也没有交集。
相互寒暄了几句,她走了。
相视一笑泯恩仇,现在想想,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呢,为此,我错过了多少朋友,我在家中已经没剩几个好友了,每年回家时我基本上都宅在家中,听说她们一个个都结了婚生了娃。
现在想想,那段岁月真的是幼稚而又深刻。直至如今,我的心中还有重重的划痕......那个黑暗的班级,下课时互相挥舞着的扫帚,那个女生踹的那一脚又一脚,送老大回家的那条路,糊了一头的口香糖,都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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