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

一根数轴线，从0指向80，代表着我预想的80年。如果生命的长度可以选择，我没有贪婪地选择更多。80岁的我若能照顾好自己，好好享受生命，那么生命的长度是有意义的，可是若病痛缠身，甚至神志不清地存活着，则愿意要一些悄悄离去。优雅地老去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这时想到支撑我们每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下去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衣食住行的诱惑、是爱或恨的鼓励，还是内心潜在的渴望？

安安静静画完线，竟突然发现不该用直线条，弯弯曲曲走过似乎更恰当啊。然后记录这三十年走过的人生轨迹，一边聆听轻音乐，一边是聂老师旁白，不刚不柔，恰到好处的声音。既帮我打开记忆的大门，又没有过多干扰到我的世界，这应该才是专业的引领吧。

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放映过往的人、事，有些镜头让我不自觉的慢下来。于是，依着时间顺序，我用手中的笔绘出我的故事。最真实的那个自己站在那里了：

糖

有爸爸买过的一包糖果，粉白相间，像颗小石子，又很容易融化。我在晚间就站在草坪一颗一颗舔着那极甜的糖。还有后来得到的一双白色蝴蝶结凉鞋，也是爸爸穿梭了半条街给我买到的，穿上它后我还在老家新抹的泥地里盖了个章。还有爸爸告诉我为什么给我取名“巢幸”，一定要写成幸福的幸。那是10岁以前我对老爸最美好的回忆！后来出现的是奶奶，爸爸妈妈都外出打工，是奶奶带着我和妹妹，那段日子很自由但也很害怕。大雨天，雷鸣电闪，黑乎乎的窗子。还有那几个行动诡异，被奶奶描述得很可怕的疯子。但奶奶的大衣柜让我很安心，酱紫色的柜板上我用要来的粉笔头涂鸦，歪歪扭扭写着一串串数字，我教妹妹识字认数。柜子里是奶奶藏着的美食，或是几个芝麻饼，或是一袋子炮米粒，或是一把糖粒子，有一次还有大豌豆。是儿时对甜食的情有独钟吧，20几年后的我还是不忘那种甜味。妈妈留给我的是一对四股辫，我坐在小板凳上，妈妈抓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梳着，然后结成辫子。印象中她不说话也不爱笑，总是拿个扫把不停地扫，要不就是在井边或池塘边洗东西，我上学回来穿过的雨靴都被妈妈擦得很亮、再整齐地摆在墙角。除了家人，是一位女老师，她姓伏，高高的个子、清瘦的脸庞、柔柔的头发，教我四年级语文，她读课文、写生字，都让我好喜欢。作业本上一个个红钩，作文本一次次优等，让我对语文学习更来劲了。课后她的辅导照顾让我和她更亲近。雨天里湿淋淋的鞋袜是她帮我用煤炉烘干，学校食堂里没加热好的饭菜也是她帮我再加工。她带了我们一年就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走过她原来的办公室我都会偷偷掉眼泪，好想她。从那以后，我对语文老师总是要多一分亲近。

血

长大些的日子里，我记得最多的是试卷和车子。因为总是考试，因为自己数学学得很糟糕，卷子上低得可怜的分数让我害怕，怕爸爸打，大一些时更怕爸爸失望的眼神。6岁时，跟着奶奶去杂货铺买东西，迎面来的一辆自行车把我挂倒，自行车上一块铁皮扎了我的头，流了一地的血，很多年后我在头晕时总会想到是那时候没处理伤口的缘故。还有是爸爸的几辆车子，从小三轮到大货车，他换了几辆车。特别怕听到车祸的消息，总怕有一天那个躺在血泊里的是我那个开车的爸爸。一次小事故真的发生了，我坐在小三轮上和爸爸去叫卖自家种的西瓜，路面有几个大坑，我被颠簸后震了下来，三轮车的后轮擦过我的脚膝盖，刮掉一大块皮。忘记了当时的疼痛，爸爸当时的唏嘘还在耳边“差点压断你的腿啊。”后来，爸爸的车又侧翻了，妈妈被烫伤，脚背上全是水泡，打针抹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叹息声。我对车更恐惧了，好像它随时会和别的车撞上，会被伤得血肉模糊。还有几次流血是更小一点的时候，几次都是摔得直接扑倒在地上，嘴唇擦在地面，受伤后又肿又痛，又丑又难受。

泪

“眼因流多泪而日益清明”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时候被我看到，然后记住。经常哭，被别人说了，心里委屈会哭；在外读书，想念家里人，舍不得会哭；成绩不理想，着急得直哭；看到一些伤感的文字、听到忧伤的音乐，眼泪也会掉下来。然后是初中时嘎吱嘎吱的自行车，拼命地踩啊踩；高中时一圈一圈的跑步，咬着牙不断坚持。有的泪流在嘴角，有的只能默默流在心里。

笑

有两个闺蜜，我们一同骑着自行车，一同上学放学，路过一块草地，我们会躺着说说女孩的心事、心里的烦恼。那时抬头看天，很蓝很蓝。“明天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象”这样的音乐飘过。还有书信，一封封老同学老朋友的书信带给我的快乐和感动是黑白日子里一抹最温暖的亮色。幻想过80岁的我，头发白了，戴上老花镜，选一个有阳光的午后，坐在藤椅上。把那些发黄的信件翻出来，一个个字慢慢读着，到那时还会有泪或是笑吗？

病

没少吃药，头晕、感冒，从小营养不良、弱不禁风的样。工作后也是不断被体检发现新的毛病，自嘲这台机器要能返厂重修就好了。也会多很多顾忌，很多东西不能吃，只有眼馋的份。喝下一碗又一碗中药，药很苦，心里更苦，害怕自己匆匆一生就走完了，好像还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呢。又自我安慰好人一生平安，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应该会得到老天的善待。

蓝

喜欢这个有些神秘的颜色，淡淡的不抢眼，阳光下可以明媚不张扬，角落里可以寂寞不忧伤。收藏了很多蓝色的东西，小发夹、小卡片、杯子、围巾、裙子，这个颜色可以让我很舒心。遇上一个把一瓶子水暖在怀里的大男孩，他是我的蓝色，静静陪伴我、包容我，后来成了我的老公。我们的小窝也是蓝色调的，是我们的色彩。再后来，还有我们的宝贝，一个喜欢橙色的家伙，一个爱听故事爱玩积木的，也爱哭爱笑爱闹的小鬼，我的生活似乎更完整。

路

小时候踩着弯弯曲曲、泥泞的小路一步步走远，不用担心走错或是有车子撞过来。脚板踩在泥土上，有时候很松软，有时候会有砂子磕得发疼。最喜欢走田埂，这头连接着那一头，奔跑后留下一串串脚印。还有山路，在有阳光的午后，我和妹妹穿过屋后山间一条条弯曲的小道，脚掌踩在枯枝落叶上，听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时走得很轻，怕吵着林中喳喳叫的麻雀；有时故意踩得很重，发出踏踏的响声，杂木丛里那一个个凸起的山丘似坟墓，我们得快速通过那里，直到远远望见人家的屋顶，悬着的心才落下。如果是雨后，则会踩出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丫，有时细心一瞧，会看到几排牛蹄印或是鸡爪、鸭掌的符号。小心地把脚板合过去，好像我照着这些印记走，我也成了一头撒欢的小牛，或是觅食的鸡鸭……闻着清晨的露水、泥土、青草味，间或夹杂了一些牛粪味，背着书包，屁股上铁皮饭盒啪嗒啪嗒的伴奏，我们快活地走向远方。后来有了骑车的水泥路，再到国道边，看到呼啸而过的大车子，赶紧乖乖骑到最边上。工作的前两年，又回到了一个小村子，慢慢悠悠地过着每天的日子。然后来到长沙，不习惯那么多车子、不习惯那么高的房子，但后来我也住进了这样的房子、坐在了车里……只想一步步走着，不想加快脚步，而看不清远处的终点，也还会不断回望来时的路，不忘记当初的出发……

回到老家时，呆在我熟悉的那个小村庄里。随处可听到鸟叫、蛙鸣，连牛儿嚼草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脱掉鞋袜，盘腿坐在田埂上，很舒服，心也跟着放松下来。新翻的泥土气息吹过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身旁是青青的草、嫩嫩的叶；身后是高高低低的房子。近处是仔细看牛儿吃草的儿子，远处是田地，更远处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

日子总在一天天不经意地划过，我喜欢往回看，回忆过去，活在很多记忆里；我也喜欢往后盼，期待未来，活在很多设想里，唯独没有好好珍惜当下。每一天这么过着不觉得特别，突然回头一望，好大一截日子又没了，三十年的时光，好像很多的人、事就在昨天里一般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