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我看见父亲坐在那里,五十多岁的老样子,眼睛闭着。我跑过去,半跪着在他膝前,拿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起,却是半凉半热的。这时,我再抬头看他眼睛时,发现眼睛已然睁开,还咳嗽了两声。我颤抖着喊:牙老子,你和里又活过来了呀……
灵堂里的鼓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唢呐声、锣声、钹声响成一片,做法事的和尚开始诵念经文,有些字句听得懂,有些却完全不知,只知道里面每句都有悲伤的音调。黑色的幕布后面,一口漆黑的寿枋,四周的墙上悬挂着十道阎王、地狱变相图,想想晚年的父亲会喜欢吗?不喜欢吧。
我不愿继续再想那张躺在里面的脸。临终前的父亲已经形神枯槁,消瘦得骨已皮包。沉疴十余载,帕金森并发痴呆已经让父亲在前两年忘记了他的儿子,去年就连他常喊的“宝宝”最心疼的牛孙也忘了,病情日渐严重,什么事情都喜欢操心的父亲却好像忘记了尘世间的一切,他的大脑潜意识应该是刻意这样忘记,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更多痛苦吧。
我选择性去忘记这两年父亲的样子。这几天我经过他带我小时走过的路,挂坟时爬过的山,也经过工作过的学校围墙,劳作过的田坤土坎,教过的话,讲过的理,无数点点滴滴,时不时闪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一直是他那幅咧着嘴挂满鱼尾纹的笑。而一想起,我就浑身不适,异常心痛。
这幅笑容,最多出现的时候是他中年时跟他最好的朋友,四个同事老师在一起聚会时,老师师母们会经常开玩笑,长厚性格的父亲这时会咧开嘴笑,很开心,忘乎所以的笑。这是几十年我记得最清楚的笑容。当几位老师师母前来吊香,齐唰唰的一起跪拜在灵前时,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当奉挽夜敬他们酒时,也忍不住,涕泗横流,我说我一看到您们几位老人家,我就想起我爸爸以前的样子……
唉,心真痛。
起山风了,螺丝山上松针摇曳,一阵阵呜呜声吹过。在黑压压的层云下,零星的鸟影偶尔划过,夜蚰开始鸣叫起来。坟前的墓龛中,一支燃烛火影轻摇,孤独地映着龛壁。父亲终于不再受折磨了,他可以安享长眠,可以不再操心家事了。而我,却成了一个永远失去父亲的人了。
天渐渐黑下来,坟头上的烟把还在慢慢烧着,忽明忽暗,这时大伯打电话过来问:昨天的烟把烧干尽吗,我说烧干尽了。这就好,这就好,说明你爸爸不挂念家里了。
爸爸,您还想家吗?您不想我们了吗?您怎么能不想我们呢??
……
……
……
好啦,爸爸,我下山了,我真的下山了,明天早点,我再来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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