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一个孩子的尖叫,那突如其来的叫声将我带到多年前的一个午后。他在村外的麦场中间,一边跳着一边指向远处的天空,焦急地向我嚷着。我感到奇怪,他跳得很高,落地时却没有一丝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似乎丢失了重量。我顺着他的指引望去,看到北面的天空飞来一片黑压压的蜻蜓。它们速度很快,好像被一阵风追赶着,转眼便飞进了麦场,悬停在我们四周。扑啦啦的振翅声突然升起,弥漫在整个阴郁的午后。我用眼睛看其中的一只蜻蜓时,它便快速地飞远,我不住地转头乱看,它们便像炮弹一样被我一发发射出。村庄和田野全部被蜻蜓群包围了,空气中全是潮湿的气味,我似乎看到远方的一条河流已经复苏。
那个孩子早有准备,他举着一把扫帚,在麦场上快速奔跑,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许多蜻蜓,用狗尾巴草串了长长的一串儿。他每捕捉到一只,便将手高高举起,向我炫耀。我两手空空,于是爬上场边的柳树,折了一根粗粗的柳枝当作捕捉的工具。我开始在麦场里胡乱挥动柳枝,学着他的样子不停地跑动。整个下午我都在追逐着它们灵动的身影。我使劲呐喊和奔跑,有几次几乎要捕捉到它们了,但它们总能飞出更诡异的路线,从容地逃之夭夭。于是,我产生了怀疑,它们可能只是一些影子,那些运动的影像可能是我天真的臆想。那个孩子临走的时候,再一次向我炫耀,他在我转身的瞬间消失了,我急忙转头,再没看到他的身影。
黄昏已经到来,我停止了奔跑,那些蜻蜓在我停止奔跑的一瞬间纷纷向远处飞走,逐渐飞入远处的混沌。半天的时间毫无所获,使我有些生气,我使劲将柳枝扔向远处,慢慢返回家中。天空中的云层似乎更厚了,整个村庄被沉沉压着,晚间可能会有一场大雨。
我看到一个奇怪的村庄,我一步步走过去,它便开始从昏暗中浮现。我按着记忆找到了我的家门,街门向东开着,比黄昏更黑的是两扇老旧的木门。院中有了油灯的光亮,整个院子都在轻微地晃动,我喊了一声,母亲便站在了屋门口,笑眯眯地望着我。奔跑了整个下午,我突然感到口渴难耐,那口靠在墙边的水瓮被挪走了,我不知道去哪里喝一口水。我开始在院子里转着圈寻找,才发现许多东西都挪动了地方。一棵曾被砍掉的树又重新长成了新栽种时的模样;一只羊从圈里伸出头,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一条黑狗使劲低着头沿着墙根儿溜进院子,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几只鸡昂首挺胸迈进鸡窝,跳在一根横担的木棍上。
母亲开始在院子里走动,她发现了我的身上有些异常,便将我叫到近旁。她让我转过身去,从我的背上抓下一只蜻蜓。我既惊讶又兴奋,和母亲一起在油灯下观看蜻蜓。它的样子有些吓人,翅膀不停地扑扑扇动,我便觉得它会咬我的手。母亲将它放在屋里的窗纱上,说它会吃掉屋子里所有的蚊子,我们将有一个安静的夜晚。
那个夜晚,我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徘徊在睡与醒的交际线上,整个世界变得飘忽不定。我看了一眼安静的蜻蜓,它一动不动地趴在窗纱上,再看一眼,它的翅膀似乎变大了一些,再看一眼,我竟觉得它的翅膀有蒲扇那么大。透过它的翅膀,我看到了院子里的夜色。我听到越来越多的蚊子围着我乱叫,便开始喊我的母亲,喊了三声她还在睡,我就缄口不言。
天亮以后,蜻蜓螂消失了,我找遍整个屋子也没找到它的影子。我跑到院子里仰头望着天,望到满天的雨云正在聚集,它们不住地涌动,像烟囱里冒出的浓烟。我不敢走出家门,又开始喊我的母亲,没人回应我便知道她不在家。那些家禽都去了哪里?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像多年无人居住。我正要出门寻找母亲,天空突然下起了骤雨,整整下了一个白天。那是一场熟悉的雨,我应该在那场雨中行走过,又不敢确定。那场雨的雨滴出奇大,雨声却出奇小,大地像棉花,稳稳地接住了嗖嗖下坠的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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