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旅客往往为Misseri城的丑陋而感到不解,此时就会有人讲起这座城市的由来。
传闻在很久以前,许多不同国籍的人,做了同一个梦,梦中一个女人赤裸地奔跑,披着长发,脚镯上的铃铛会和雨水碰出敲击贝壳的声音。做梦的人一路追寻她的脚步到了不知名的城,在胡同和乘凉伞间转弯抹角,但最终都丢失了她的背影。从那时开始就有人寻找梦中的城市,城没有找到,人却越来越多地聚在一起;他们决定共同建造梦中的城市。每个人都按照自己梦中的路径铺设街道,等待梦境再现。随着后来的人越来越多,城市也被不断地涂抹,“建造”成了每个成年男性的日常工作。
马可·波罗来到此地时已经苍老,他惊叹于这座城的丑陋,但也为它的独特性流连。后来马可·波罗也做了完全同样的梦,但是他不满足于城市的现状,决定让城市去主动寻找那名女子。从此每隔两年,一部分东侧的居民就要将自己修的建筑拉上车,运到西侧安顿,城市因此就一直以破碎的方式向西缓行。
Misseri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一直移动,我到达时它已经安置在了平原的另一端,西侧紧挨石灰石山脉。我进入Misseri时是上午,石阶上的绿苔有些潮湿,每段道路都持续十多米,然后被一堵矮墙拦住。我可以选择在矮墙上顺着走——那便又是一条路;或者我可以选择翻跃矮墙,探索下一条曲折未知的小道。世上其他的城市都是一个样的,招牌上画着天平的是集市,杯是酒馆,镯子是妓院,一个新的城市无非是重新将这顺序打乱——唯独在Misseri不同。船坞在城市的中央,不临近任何水源,里面住着打板球的印度商人和威尼斯水手;过了船坞就到了港口,港口由木头和螺旋贝壳搭成,远高于下方漆黑的石板地面,有时居民会站在上面眺望Misseri的尽头。旅人到处漫步,无法辨别城市的面貌,就连他心中保存的,清晰的面貌也模糊起来。
到远方的旅行者总要面对语言的问题,但没有哪个比得上Misseri的复杂。在这个城市,改变的是事物本身的语言:居民付给工匠食物,雇佣他们在四处修建毫无意义,毫无美感的“物体”,或者摧毁别人建的已有的“物体”。学者们研究贝壳的螺旋纹和望远镜,但未曾亲手碰过一个真的贝壳,也从未造出最简陋的望远镜。每十二年中,皇宫会出现在城市中心一次,持续两年,皇宫中没有国王,王座上放着小麦,橄榄,或是前一个参观者遗留的随便什么物件。诗人和哲学家们在坟场里住着,从这个坟到那个坟,相互交换心得。马可·波罗在晚年时彻底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这个优秀的威尼斯人是天生的表述家,为了表达,他依靠手势,感叹词,和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白橘子,咬着绿松石的老虎头骨,无法辨认的香料,将这些逐一摆在街道上令人猜测。令城市移动的指令据说是这么传达的:威尼斯人将毛发剃光,衣服撕成碎片贴在皮肤上,横向打滚穿越火堆。
城市是回忆的镜子,当一个旅行者经过陌生的城市,看到公园里斑石板上的长椅和鸽子,青金色流苏伞下的咖啡馆,蒙着面纱跳舞的赤脚舞女,每一样新事物都会赋予他一些新的记忆。记忆分为两种,一种是确凿发生过的经历,另一种是人生某次选择时被错过的经历。比如,若旅行者此时在赤脚舞女的面前止步,他就会开始新的爱情,拥有Misseri所有的生活。但比起到城市的所见,他自身的经历永远是少的,所以有经验的旅行者不会因为哪个单独的城市流连忘返——马可·波罗作为一个旅行家是失败的。我在天亮时骑骆驼离开,晨雾正浓,回头望时Misseri像是一艘收了锚即将起航的船,尚未展开的帆涨满了风。
很多年后我再去时,Misseri已经不在了那里,没人知道它去了哪,只有我明白,Misseri城此时已经翻过了山脉,在世界之外寻觅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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