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廖秋花这一天像过了一个世纪。
家里窗帘坏了,她想要缝好,可怎么缝,都像一条蜈蚣在爬。她抬头看着窗外,一只鸟儿飞过,她羡慕极了。为啥她不能像小鸟那样,高兴了就飞,累了就停。鸟生不需要纠结,人生怎么那么难。
昨天她接到弟弟廖秋草的电话时,她正在和隔壁刘嫂拉家常,刘嫂女儿大一暑假刚回来,她去凑热闹听听大学的趣事。
廖秋草电话里说,有事让她去做个证明,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挂了电话,她随口把弟弟跟她说的话说给那母女俩听,不说倒没事,就是她多嘴说了一句,谁知刘家女儿放在了心上,还专门找人咨询了一下,她把情况告诉了廖秋花,秋花就不淡定了。
二.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廖秋花比廖秋草大十多岁,她很早就不念书了,初中毕业后四处打工。后来经人介绍嫁给邻村一家卖豆腐的,周边几个村的豆腐都要从那家进货,廖家人觉得那也是个不错的营生,秋花男人为人也老实,整天就知道磨豆腐,闲暇时打个牌就算消遣了。
廖秋花比她男人机灵点,一个主内——磨豆腐,一个主外——卖豆腐,相得益彰。秋花虽然也在外打过工,但她一点也不喜欢外面的环境,她更喜欢乡间的泥土味。所以,对于现在的生活,她很满意。
廖秋花的人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大概就这样平平淡淡就过去了。
廖秋草上学时成绩也不好,勉强读到高中毕业,就成了一名汽车修理工。廖家父母为了廖秋草也很发愁。现在社会,人不能光有手艺,为人处世也是很重要。廖秋草在这方面就是不开窍。在修理厂工作了几年,也就挣点辛苦钱。他老实又本分,挣的钱除了留点生活费,其他都给父母。
每每半夜睡不着觉,老夫妻俩就为廖秋草打着算盘。工作嘛,廖秋草的手艺不错,再过些年,自己张罗个修理店也不错,这个是可以实现的。可处对象这事,廖秋草恐怕是不行了。眼看廖秋草就奔三了,他不仅没有带个儿媳妇回来,连女人的名字也没听从他嘴里说出。
养儿防老,儿子不好,他俩老了咋整?
于是,两人合计,修理店可以先放一放。首要做的是把农村这处院子给卖了,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在城乡结合部买套房;第二步,夫妻俩干不动农活,正好城乡结合部有很多饭店,二老计划在饭店找个打扫卫生或刷碗的活,以后,有了孙子,老太太就在家专心带孩子,让小夫妻俩开店打拼。
一线城市,很多人因拆迁立刻成为暴发户,有个外地人看准这个发展趋势,几乎没怎么还价,就以廖老心中价位把村里的房子卖掉了。
卖房的钱加上三人这么多年攒的钱,在城乡结合部买了个三居室的房子,装修时跟廖秋花借了五万。
就这样,他们住上了楼房(土话,商品房的一种称呼)。
其实,在买房的时候,廖老也给自己留了个心眼:在房产证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他们倒不是不想写廖秋草,老人嘛,想要给自己一个保障,不至于哪天被人赶出来,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再者,二老也想,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哪天自己归天,房子不还是给他嘛。
廖秋草也没多想,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和父母分开过,从小到大,父母在哪,他的家就在哪。
房子落定后,找人说媒就要提上日程了。
半年后,廖家二老心想事成,新媳妇进门,只待添丁。
廖秋草隔三两个月就还秋花一些钱。新媳妇性格也内向,话不多,声音也不大,一家人也和和气气,更加可喜的是,新媳妇的肚子也日渐大了。廖老夫妇脸上笑出了更多褶子。
这些年,村里人清闲,也懂得享受了。廖老夫妇跟几个要好的村民一起组团去旅游,他们想,趁孙子还没出生,出去玩玩,等孙子出生了,就没空喽。
可是,廖老夫妇来到这世上可能就是为了廖秋草吧,廖秋草的人生似乎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父母却再也回不来了,走得那么猝不及防。
三.
父母走后,廖秋草变得更内向了,整天忙上班,忙孩子,不交朋友,不外出活动。
转眼,小小廖长大了,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了。廖秋草去社区登记入学资料时,工作人员告诉他,想要就近入学,房产证必须是孩子父亲或者母亲的,不能是祖父母。于是,廖秋草又去交易中心办理房屋过户手续,工作人员说,因为房产证是他父亲名下,必须要姐姐同意不要继承房子,才可以过户到廖秋草的名下。
就这样,才发生了开头,廖秋草电话姐姐的情况。
廖秋草心里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姐姐廖秋花也没当回事,她第一反应认为这是应当的,她早早出嫁,这房子也是父母和弟弟一起买的。
可是,邻居家闺女跟廖秋花说,既然房子在廖父名下,从法律角度来说,廖秋花也有和廖秋草同样的继承权,如果没有出资,可以相应地减少继承的份额。
廖秋花没那么在意,自己确实没有出钱买房子,这么多年,父母和弟弟也没有分过家,她从没想过要分享这套房。
她回家把这事跟她男人说,男人的反应跟她一样,“都嫁出去了,跟你有啥关系。”
日子过得平淡又温馨的廖秋花不再想了,她做好了第二天去和弟弟写证明的准备。
四.
所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廖秋花的此时婆婆上线。
第二天廖秋花不紧不慢地踏上和弟弟汇合的路。婆婆早晨起来看她不在,随口问了一句她男人,她男人就把事说了一遍。婆婆一听,骂了男人句“傻”就追了出去,兔子很快就追上了小乌龟。廖秋花看到婆婆气喘吁吁地过来,以为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抓着她赶紧问。这婆婆喘得够呛,半天说不上话,差点没把廖秋花急死了。
婆婆一手连拖带拉,把廖秋花拉到了村委会,路上还一只嘱咐廖秋花,“跟你弟弟说,今天有事去不了了。”
廖秋花还一头雾水时,婆婆已经和村长把这事说了。
村长端起一杯热茶,一边喝茶,一边用舌头将茶叶顶回杯里,在婆媳俩地注目下,缓缓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你媳妇这件事,要是放在咱村里边,肯定没她的份,人家没另家(土话,分家的意思),老子不在了,房子就是给儿子。”说完,又喝了口茶,看得婆媳俩都跟着咽了口唾沫。
“如果是楼房,就不一样了。况且,社会也不一样了,那闺女和儿子是一样的,他能继承,你也能继承。如果你面上过不去,觉得自己没出过钱,你可以主动说嘛,份额,份额懂吗?你弟弟多点,你少点不就好了吗嘛。”村长说完点点头,对自己的建议深感满意。
这下婆婆可满意了。“花儿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觉得你当初没出钱吗?村长也说了,你少要点,心里也过得去。再说,你也没错啊,法律都支持你。对吧,村长。”婆婆转头寻求村长的助力。
“对啊,你这么多年也不是没照顾你父母,如果你常年不管不问,现在也还真没脸皮跟人家说。”村长又给了廖秋花一剂心灵创可贴。
五.
廖秋草明白了姐姐意思,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显然束手无策。他长到这么大,没做过什么大事,更没做个大主。一时间,姐弟俩之间的空气都安静了。
人死还会有个回光返照呢,一个再笨的人,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
默默抽了几支烟后,廖秋草问了一句:“你想要多少钱呢?”
这话一问出,轮到廖秋花沉默了。她本就没想要,更没有想过多多少钱。那房子不过三十来万,弟弟不过是个修理工,每月也没多少工资,还要养老婆孩子,要少了,她觉得回去跟婆婆没个交代,要多了,弟弟也给不出啊。就算给得出,她也不忍心。
廖秋花的脑子乱作一团,本来也不太注重自己的形象,此时看起来,真真一个农家小妇女。
“五万吧”廖秋花弱弱地说,“你买房不是跟我借过五万吗?就一致吧。”
“行,不过,一次性给不了你,两年内还请,行不?”廖秋草徐徐地说,看不出他的情绪,或者说,他一向就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现出来。
六.
小小廖上学的问题解决了。廖秋草攒到一定数量就会让秋花来拿,他没有大事,没再去过秋花家。
秋花每次去拿钱,身心都千斤重,婆婆嫌她要得少,还好意思屁颠屁颠去拿;廖秋草倒是每次去了都一样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她和她男人别别扭扭,这钱不拿吧,总觉得亏得慌,拿吧,好像对不起谁似的。
他俩还是更喜欢做豆腐,卖豆腐。俗话说,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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