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拖着一笔浓墨重彩的黑把周围的一切都隐了去,只有远近的几盏无精打采的路灯泛着昏暗的白光,盯着脚下那块巴掌大的地方。
野狗们饿得睡不着了,三五成群的在街头闲逛,又不时地停下来在垃圾堆里翻找着。李玉山像是上天特意安排的一顿美味,野狗们“汪汪”地叫着呼朋引伴地朝着李玉山聚拢了过来。狗头目首先从李玉山的背面发起攻击,不幸被李玉山躲过了。紧跟着二头目和三头目从侧面进攻,乘着李玉山不注意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倒在地。群狗一拥而上,李玉山奋力抵抗。就在李玉山精疲力尽的时候,狗头目看准了时机扑上去狠狠地咬了一口。
“疼……”,剧烈的疼痛让李玉山一下子从梦中醒来。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他借着头灯微弱的光芒缓缓的将左手挪到面前,他想看看自己的断指是不是已经掉下来了,却不料断指处还挂着一只硕大的老鼠。李玉山惊惧之下伸出右手将老鼠一把扯下,当然,一同扯下的还有自己的半截断指。老鼠在墙角打了个滚,叼着半截断指满意的走了,跟着它的还有几只胖嘟嘟的雌鼠。这时候李玉山才发现自己和工友们所在的巷道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无数只老鼠,正在专心致志的啃食着徐老头的尸体。李玉山顺手抓起平日里干活用的铁锹拍打着地面,怒吼着,想把老鼠吓走,但老鼠们已经看透了李玉山的心思,不仅没有离开,且不见略微的胆怯,依然我行我素,欢歌艳舞。没办法,李玉山只好一锹一锹的铲,但是没用,老鼠们怎肯放弃这难得的美味,又成群结队的掉头回来了。李玉山这次真的生气了,抄起铁锹连拍带打。老鼠们见机不妙四处逃散,但并未走远,而是躲在墙角里用亮晶晶发着绿光的眼睛盯着徐老头的尸体。
哎!李玉山后悔呀!
前几天干活的时候徐老头的右手被巷顶掉下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给砸了,肿的跟馒头似的。上来后徐老头就给自己算了一卦,大凶。徐老头就说歇几天吧,反正手肿成这样也干不了活。但李玉山不同意,李玉山说家里急着用钱,能多挣一个是一个。恰好女人给徐老头送来了药。李玉山说:“就这点小伤,吃点药不影响干活。”徐老头无奈的笑了。
“笑啥?这可不是冲我啊!这是她专程到山下给你买的药,你应该好好的感谢感谢人家。”
“感谢,感谢,不过自古女人多祸水,你还是离她远点。”
“把药拿来,别用了。你这老头。”李玉山生气的夺过徐老头的药。
“哈哈哈……”徐老头尴尬的笑了。“你说的对,知恩图报嘛!我懂。其实吧,大家真应该感谢她,咱这里破皮、砸伤是常有的事,都是她帮忙的。前几天我们村的王蛋子腿上被铁丝划了个口子,女人每天给他上药,还把饭给他送到屋子里呢!”
“嗯,我看见了。唉,这几天晚上做寿礼,白天做饭,还要照顾病号,女人也是够幸苦的。”
“怎么着,还真惦记上了?”徐老头狡黠的说。
“去,老不真经。”李玉山回骂到。“明天跟我去上工,不去你试试。”李玉山指指着药威胁老头。
“唉!”李玉山长叹一声,擦了擦眼泪,心里念叨着这也许就是徐老头所说的命吧。
巷道里还是一片漆黑,为了节省电源,工友们商量着只开一盏灯。淡黄色的灯光聚拢在巷顶,像一轮明月,照亮了大家活下去的希望。
李玉山多么希望这是个太阳啊!他已经好久都没见过太阳了。每天他下井的时候太阳还在被窝里呢,等他上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回家了。最近一次见太阳还是不久前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李玉山坐在公交车上,太阳穿过玻璃跳到他怀里,蹭来蹭去,毛茸茸的,像一只大懒猫。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反正头灯已经用掉五个了。李玉山饿了,真饿了。李玉山想着好像自己一直都在挨饿,当初来矿上的时候就是因为饿。
“那还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李玉山回忆。
大年初一的早上,太阳换了一身雪白的新衣裳在天空中无所事事的游荡。孩子们将路两边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积雪和着红色的鞭炮碎屑堆成了一个个穿着花衣服的大姑娘。大人们忙着给长辈们送祝福,老人们则忙着给孩子们发放压岁钱。兰花花拿出家里最好的吃食-----萝卜粉条汤送给了婆婆,李玉山则背起来行囊出了家门。
他专挑没人的地方沿着墙角悄悄的出了村。兰花花劝过他,让他过了初五再走,可是李玉山一天都等不了了,恨不得现在就干活,现在就能拿钱。
李玉山扛着被褥走走歇歇,一开始还裹着大衣,到后来就只剩下秋衣秋裤了。小山村距离县城确实有点远。以前到城里进货都是坐车或是碰上县里来的车捎他一段。但现在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脚了。李玉山真后悔没听兰花花的话,初五走的话一定会有公交车。后悔也没用,已经出来了还能再回去吗!李玉山扛起被褥一步一步的向前,他尽量不去想,也不敢抬头看前面的路还有多长,只是走,一步跟着一步,他要把所有的苦难拼命地踩在脚下,甩在身后。他听到脚下传来“咯吱吱”的雪碎了的声音,他笑了,他想起了自己在课堂上给孩子们讲雪景的作文时的场景。
到了县城天已经黑了。千家万户灯火通明,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爆竹的闷响。几只野狗相互拥抱着躲在屋檐下安然入睡。背着被褥的李玉山看到空荡荡的大街,真想高喊一声:“有招工的吗?”但是他知道即使自己喊了也没人搭理。
无奈,他只好先找一个地方住下。他想起来之前看见过半山腰上有一个山洞。李玉山跨过小河又爬上山坡来到了山洞里。
山洞不大,也就一米多深,刚好能遮风挡雨。李玉山放下行李,捡来几根柴火点上,将兰花花给他带的烤白薯掏出来在火上重新烤了烤,三下两下就吃了个精光,走了一天,也确实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玉山就背着被褥来到了车站。早就听说车站人多,招工也多,他想赶个早集,抢分头功。但是他错了,从初二到初五车站更本就没有车,也没有人,更别说招工了。
这几天李玉山饿的不行了,就到小河里凿点冰块往嘴里塞。到了最后李玉山已经饿的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也不回山洞了,索性蹲在车站等着明天。好在初六一大早就来了一辆卡车,说是招工,李玉山也没问招的什么工,只是尽最后的力气爬上了卡车,和徐老头他们一起来到了矿区。
李玉山抿了抿嘴唇,不禁感叹到:“要是有口水喝该多好啊!”但是这里除了遍地的煤渣子外,就是徐老头的尸体、虎视眈眈的老鼠和半死不活的的工友了。王蛋子一把抓住了窜到他手里的一只肥大的老鼠,发狠力将老鼠捏死,然后慢腾腾的从腰后摸出一根铁丝,一下一下的划开老鼠的皮毛,露出带着鲜血的鼠肉。王蛋子将老鼠递到嘴里,一点一点的撕着吃。吃红了半张脸,吃腥了整个巷道。
王蛋子吃完重新躺好,嘴里不紧不慢的骂着:“贱女人,贱女人。”“一定是山神嫌弃她,这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把我们都害惨了。”“哼,勾引了这个勾引那个,队长要你就跟了队长算了呗,瞎折腾什么,这下到好,惹怒了山神,大家都地遭殃。”
李玉山本想骂他一句狼心狗肺,无奈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听之任之。
祭山神的寿礼是女人准备的。整整一个月,女人蒸啊!煮啊!忙的没白天没黑夜的。
祭山神的时候女人没来,是王毛子亲自带着午饭和供品下来的。王毛子挑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大石头摆好供品,又给每个人盛好饭的。
王毛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裹着红布的大盘子,放在供品前面。然后双手端着碗举过头顶,神情庄重的对着盘子拜了三下,又将碗里的饭拨出一半到盘子里。其他人都照着王毛子的样子将饭拨到盘子里。
不一会儿,李玉山就看见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许多肥硕的老鼠,它们一个紧跟着一个,像一条粗壮的绳子一样沿着山体蜿蜒徙行。靠近盘子的时候,又以盘子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大圈,一圈吃完后退,再上一圈,秩序井然,没有丝毫杂乱,就像是一场大型的舞蹈表演。
"这是……"李玉山被这眼前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徐老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等硕鼠们排着整齐队伍消失后,大家才收拾了碗筷开始干活。
晚上空闲的时候,李玉山问徐老头"山神就是老鼠?"
"什么老鼠,是山神。"徐老头有些恼怒。"其他的矿区也是这样,有的还要杀猪宰羊,撒酒,不仅祭山神,还要祭地祭天。"看着李玉山还是一脸疑惑,徐老头仔细地解释:"我在好几个矿区干过活,有时候在地面,有时候在坑下,见过好多人被埋在了坑里,等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肢体了,也有被瓦斯烧的面目全非没剩下几根骨头的。哎!"徐老头长叹一声,"煤耗子,哼哼……,你挖人家的肚子,人家能愿意吗?到头来真成了耗子。哎……"听到这些李玉山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噌"的一下窜到了头顶。李玉山不由的四处张望,果然发现墙角处有几只肥硕的耗子在冲着他笑。
从此,山神成了李玉山的一个心结。
李玉山还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女人,尤其是在王毛子的这件事情上。刚来的时候李玉山就发现王毛子和女人不正常。一天早上李玉山去厨房吃饭,刚到门口就听到工友们议论
"动静可大了。"一个工友惊叹的说。
"我也听见了,那女人叫的可厉害了,就在这厨房,面都撒了一地。"
"那还能吃吗?"
"不能吃,你想咋地?要队长赔呀!"
"哈……队长真好!想和谁睡就和谁睡。"
"羡慕个屁,等你当上队长再说。"
"你们说说,这种事情,他们为什么不在床上,这地方能舒服?"
"厨房凉快,哈……"一群人开怀大笑。
那天的女人总是低着头,躲着人。李玉山注意到女人的头发虽然刻意整理过但依然很凌乱,脸上也有伤,衣服上还少了一个扣子,像是挨了打。
就出事前的晚上,李玉山和徐老头下工早了,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又听见女人的嚎叫,李玉山冲了进去,发现王毛子将女人按在菜案子上。李玉山一把抓住王毛子将他推到在地,王毛子起身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冲着李玉山笑了笑走了。
李玉山想一定是王毛子想弄死他,要不这都好几天了外面都没有动静。李玉山想着想着就想睡觉了,他估计自己这次真的醒不过来了,按照徐老头的话说就是尘归尘,土归土。李玉山仿佛听到了山鹰凄厉的叫声,孙悟空尖声尖气的猴叫、课堂里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和挖掘机的声音,然后是人说话的声音。
一股新鲜的空气像一针强心剂一样吹进了巷道,几个体力好的清醒了过来,顺着缝隙爬了出去。李玉山爬到徐老头的身边想把他的尸体带走。女人却钻了进来一把扯住李玉山的胳膊将他推出了巷道。
“轰隆隆”巷道再次坍塌。
华灯初上,矿区里灯火通明,王蛋子带着几个工友专门到山下买了许多菜和酒,聚集在厨房划拳行令。
“啊……”不知怎么地王毛子放声大哭,“是她自己说的,我把你们救出来就嫁给我,可是到头来她自己钻进去了。妈的!贱女人。”
“对,贱女人,她触怒了山神……”王蛋子摇头晃脑显然是喝多了。
“触怒山神?对,触怒山神,可是哥就是喜欢,你不该逼迫她去救人的。不该……”王毛子伤心的哭诉。
“不怕,明天,就明天,我让山神给你送回来。好吧!哥。”
临近半夜,王蛋子才醉醉醺醺的回到了宿舍,不一会扛着东西下山了。王毛子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李玉山还在挖,一锹一锹的挖,便吼道:“你个怂货!”一个趔趄倒在了厨房外面。
天亮后,李玉山终于挖到了女人的尸体,她已经被砸的没了人样。李玉山收拾了一下遗体,就在坑口的旁边的高地上埋了,还立了一块碑,上面写着“山神墓”。
“李玉山,你电话。”有人喊。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女人做的。李玉山不由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女人的墓。
电话是兰花花打来的,让他赶紧回家,小星星的腿被烧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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